和我一起看小说--112006/10/25 17:58:05
萍穿了一身新做的列宁式女装,梳着两根又长又黑的辫子,结着两内蝶形红绸,显得分外俊美娇健,成了会场注意的女孩。
战士们排成方队唱着军歌进场格外英资飒爽,博得一片撑声和欢呼,在前面领队的高大军人是副团长牛炳福。他给萍的第一印象:这人一定是个勇敢无畏的革命英雄,那架势好威武气派啊。
先是团长老高讲话,他也年轻壮实,更具职业军人气质,那简洁、干脆而且感情火热的话语激起阵阵喝彩。对所有的小城人来说,他带来的一股解放的新风,把寒冬吹得温暖如春。
接着是军人合唱革命歌曲,部队宣传队和地方剧团轮流表演,最后是自愿者的节目。一直处在兴奋中的萍,站在一堆篝火旁深情的唱了刚刚学会的新歌《南泥弯》,清润悠扬的歌声十分动人,不少战士也跟着唱起来,全场气氛为之热烈欢快。
她下场后,修文立刻引她去见老高和炳福,向他们热忱介绍:“这位是小萍同志,是县中学生,我们进城后她就表现不错,她想参加工作,应该支持啊。”
老高对她有点印象,就说:“当然支持,你和炳福谁安排都行。”
从晚会开始炳福就关注着这个活泼天趄的女孩,她热情大方一派清新,使这位由接连战火里滚爬过来的老兵心热血燥。一听老高的话,便大声说道:“团长命令,我坚决执行。小萍同志,你明天上午就到县政府来,要干什么工作都行。修文,她可是我的部下啦,有许你争。”
修文笑道:“炳福刚当了地方官,就能广揽人才,不简单啊。”
这时萍才知道,老高已经接到命令,带领一班干部留在小城建立新政府。这些经过革命战火锻炼的干部们,一夜之间成了书记县长部长一类的政府官员,并开始在异乡异土的新生活。
财贸部长牛炳福给萍一项重要工作,做县金库特别保管员,专门负责保管从地主老财家没收来的金条银元珠宝玉器。萍干得相当出色,受到地区土改工作团的表彰。
萍成了革命队伍一分子,那地主小姐的影子渐渐淡了。她还是老高、修文、炳福三个南下干部器重的女干部,彼此接近,熟悉的程度远远超过其他女同志。
老高是第一县委书记兼县长,全县大政小事集于一身,不是在地区和县里开会,就去农村土改现场处理具体问题。他和萍的见面时间少,听修文和炳福谈她的时间多,心里觉得她是个争取进步有培养前途的女青年。好几次想找她谈一谈,可一想到有炳福他们帮助她自己插手有点多管闲事,想想也就算了。真到萍和炳福结婚之后,他有一次在县委机关里看见这个透逸丰美的女人,才略有点怅然若失。
修文和萍接触的机会多,宣传部和财贸部设在同一幢木质结构旧式楼房里,他常注意那从门前飘逸而过的倩影,有时她会主动进办公室来和他摆谈几句。她真心把他当领导和教师,目光又亲切又充满敬意。他们谈话很投合,对人生、社会的许多见解也较一致,有时为一句话引起共鸣,彼此的面孔都会焕发兴奋火光。县委小礼堂有时组织舞会,修文是组织都,萍则是主角,轻曼欢快的舞曲中她是活泼精灵,到处有她袅娜优美的身姿。有的领导干部能和她跳一支舞曲,会高兴许久。她使他们更年轻更自信。修文很少邀她共舞,更多是在一旁欣赏她动人的姿态身段,想像和她一起工作、生活的愉快。
炳福和萍相处就非常愉快。他是她的直接领导,不用任何借口便能和她呆在一起,去感觉一个美好女孩带给男人的柔丽之光,但是对萍温和昨多,有时还表露出少有的温情。他是贫困吕梁山区的放牛娃,懂事后就参加八路军,先干饮食员,直到大军南下急需边营指挥员,他才凭借健壮体魄和大胆无畏连升数级,在攻克小城前提为副团长。他也是有福,将十来年穿行于枪林弹雨,身板上留下几个弹痕,却没一次威胁到他的生命。那些形状古怪的弹痕,如今是他革命功绩的活记录。也是骄傲的本钱。他做事待人木纳笨诎,可讲起战斗故事颇为精彩动人,有次他给萍讲他们部队横渡长江,他被抢渡的战友们挤下般自己却一点不会游水,硬是抱着一块木板朝下游浮了十几里才爬上岸,刚登上沙滩又遇到国民党散兵被子迫孤身应战,受了三处伤还挺着进了南京城。。。。。。萍听得紧张激烈津津有味,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弹痕,心里怀着扑实的崇敬。那时炳福和她想像的革命英雄很相近,他应该那样强壮高大粗犷毫迈,所以后来炳福向她求婚的时候,她除了觉得有点突然之外没丝毫反感。
个性粗鲁的炳福生活了二十多年,放牛、煮饭、打仗,由北到南闯荡了些地方,却没有真正接近过一个女人。萍的出现,使他着迷,更加动心,要把她当作一座该征服的城池来进攻。他没有恋爱经验却有点军事头脑,掌握了速战速成决的要领,使其进攻一举奏效,连胜利从何而来自己也不大明白。
那天办公室只有炳福和萍,其他人不知干什么去了,后来她知道是当部长的一道命令同事们消失了半天。而这半天,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炳福关上门不由分说就把她拥到宽厚的胸前,惊得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不知所措,虽然她隐约预感会有这种场面。粗声喘息把男人热气喷到她嫩白脸上激起满颊绯红,易动的春心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兴奋,在他面前显得妖小玲珑和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萍,做我的老婆吧!”男人戛声说。
女孩一阵头晕,哼了一声:“嗯?”
“我会待你好,一辈子保护你!”男人像宣誓。
“嗯,松开我,好痛。。。。。”女孩小声道。
“哈,你答应我啦!我给老高和修文说过几天就结婚!”
男人极度亢奋,用嘴笨拙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她感觉像团火忽地一灼皮肤有些生痛,等男人一松开手,她就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萍在花园里坐了许久才平息住心房狂跳,可脸庞仍有团小火在燃烧,撩挠得浑身不自在。她第一个清晰念头是去找修文,请他帮自己拿拿主意。走到宣传部门口才想起,修文最近为和老家那个订了婚的女人解约情绪不好,挨过老高几次批评。那女人几千里路赶来要求和他结婚,修文不肯,两人闹得整个县委机关沸沸扬扬,修文索性避开到农村去了。萍见过那个吕梁山姑娘,胖胖敦敦,一看就觉她忠厚善良,从内心有点喜欢她,不知修文为啥一见她就心烦。
修文不在,萍想去找老高又不敢。那时儿女私情在政府机关里是相当严肃的,她只好把一腔心事压抑着,全靠自己来消解。其实当时她满脑子对革命英雄的崇拜,炳福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形象高大的威武战士,他身上那些弹痕像功勋章一样闪闪发光。一个地主女儿,接受这样一位男人的求爱和保护,该是一种幸福,一次机会啊。
初战告捷,炳福更放肆向萍进攻,找到空子就搂着她叫:“我的婆娘也,让我好想哟。。。。。。”
弄得她不能拒绝又心烦意乱,她不明白自己想接受他为什么不一口答应。后来才清楚她想等另一个男人回来,听他说一句话,她就能马上决断了。
那男人好久没在县委机关露面,他从山西来的未婚妻仍顽强地等待着。女人总能博取人的同情,舆论中他的政治前途也多少有些暗淡了,连萍也不得不和他拉开距离。
县委书记老高叫萍去办公室,她以为是淡工作,不料老高笑哈哈说:“小萍,你和炳福要结婚了,祝贺你我们啊。”
“。。。。。。”她虽不震惊,却慌乱得面红耳赤。
“别不好意思,小萍,你已经很了解炳福啦。他是个对革命忠耿拼硬仗服从命令的好同志,你们在工作中通过了解产生感情是大好事啊!我要为你们举行隆重的婚礼。”
“高书记,我。。。。。”
“你的情况我清楚,不就是地主家庭的出身嘛,可个人思想进步立场鲜明就是革命同志,你和炳福结婚,更是红色革命家庭啦,哈哈。”
“高书记,我和牛部长。。。。。”
“哈,你们的事炳福都讲啦,关系发展顺利也很正常。还是早点结婚好,不要象修文,时间拖长思想变化就瞧不起老家女人了。所以想着修文惹出的麻烦,我对你和炳福的事更高兴。”
县委书记拍板定音,萍的选择本已倾向炳福,他们的婚事就顺里成章了。炳福得到女人首肯,欢喜得天天喝酒哼唱山西小调,一个粗壮大汉仅有点像小孩般顽皮嘻笑。
直到萍和炳福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她才见到风尘仆仆从乡下赶回城的修文。他又瘦又黑精神也大不如前,看她时眼睛也不象往常那样明亮生浑了。
修文说:“你和炳福的事,才听说,想去想来,还是要喝你们一杯喜酒。”
他的声调干涩,萍听得心头发苦,一对毛茸茸湿润润的眼睛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修文也不想再说些啥,两个不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又默默地分开内心都异常明白这场婚事对两个已有感情的人意味什么。
一轮鹅黄色新月纸片儿似的贴在暗蓝天空,那么纤弱单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明天,我就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女人了。萍望着月亮,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浪出来,映也那清冷的鹅黄色。
炳福和萍的婚礼在县委小礼堂举行,消息一传出整个县级机关都轰动了。这是南下干部在小城的第一桩婚事,新娘又是一个大地主的女儿,当然引人关注和议论。小城人对过去记忆惊人,还是把萍称着某家的八小姐,有甚至开玩笑:“八小姐陪老八路,天生一对嘛。”
当时的阶级划分观念还不太强烈,地主小姐已成了革命干部,婚礼又有县委书记主持,证婚人又是宣传部长,谁能不异议或不满呢?
修文带领几个干练的宣传工作人员,把小礼堂布置得通红一片喜色漾溢,从中学请来的管弦乐耿奏着欢快乐曲,糖点香烟水果热茶非常丰富。门前还有端着大盘红绢小花的可爱女孩,让每们嘉宾进门进佩在胸前,马上感觉到喜庆气氛 。据人们回忆,小城新式婚礼就从这次开头,简朴庄严又有革命意义,喜气洋洋的场面一点不比旧式婚礼逊色。边修文随意拟定的仪式程序,也被子一次次沿袭而成为经典模式。如果有一对要办婚礼的新人交谈,丈夫问:“我们的事咋办呀?”女人必答:“照萍那样一次就好啊。”
萍已经记不起举行婚礼的具体情节了,只能想起那团团火红得浸心眩目不暇接的光和色。那天她也穿着一件红衣,被子伴娘领入小礼堂就觉得红光红色包裹而来,整个人都成了红木偶。什么思维心潮也凝固了,主婚人证婚人说些啥,亲友来宾说些啥,她通通不知道。
新房也布置得一片通红,不管注视那个角落会被红光灼得心跳眼热,再也无法安静。她看过不少小说、电影、少女的心曾憧憬过新婚的各种情形,却没有一次象眼前这样。那些刺目的红,真有点象血,这联想和后来发生的事实,伴她度过了一生,稍许记起内心就再也无法安宁。
喜宴办得丰盛,大酒大肉的香气从县委机关飘散到全城,许多不能来参加婚礼的居民们都闻到了,还把它化成了有滋有味的话题在小城流传。
新郎炳福和主婚人老高在度上豪饮,说了不少气壮山河男子汉大丈夫的话,不时招来笑声。干完该干的事后,修文就比较沉默,本不喝酒的人却喝了几杯,红着脸孔坐在吃喜酒的人群中倒是很自然。他送给新娘一件礼物,是一架铜质望远镜,一次和日本鬼子血战后的胜利品。萍捧着沉甸甸的礼物,望着他淡然一笑,轻柔道:“是要我吧目光放得长远些吗?”修文平静地说:“;小萍,我找不出什么宝贵的礼物送你,想到这个还有点纪念意义就拿来了。”他的回答虽使她有些失望,还是把这不一般的礼物紧紧抱在怀里。
闹洞房是新郎新娘最担忧的一关,萍想着就心发怵头皮发麻,不时产生逃跑的念头。喝得半醉的炳福却兴高采烈,闹嚷声比客人都大,动手动脚弄得萍狼狈不堪,他的笑声比谁都响。出足洋相的新郎得意非凡,在一火唯恐不乱的闹客教唆下差点惹出事来,最后还是修文请老高出面制止,才让那群趁机胡闹的家伙散去。
新房静下来已是深夜,萍守着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心头又慌又怕。尽管为新婚之夜她想过千百遍,也作了心理准备,可现实逼近之际一切又混乱迷湖起来,不知该怎样挺过去。敢于早婚的女孩,心底里不失主见,她伸手拔灭明晃晃的油灯。
“不许灭灯!”炳福一声吓人的大喝,接着身子凑近她嘻笑道,“我要看自己老婆脱光的样子,嘿嘿。。。。。。”
“炳福,你醉了,洗一洗上床吧。”她尽可能温和地对丈夫说,而对他粗俗乱动的手也能容忍,处女羞臊也掩在心底去了。
“我没醉!要和婆娘干好事,哪能醉呢?。。。。。。我的女人是小城最好看的女人,许多骚男人眼红啊!小萍,老公要跟你讲清楚,对我百依百顺我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口里当宝贝,若跟别的男人有瓜葛呀,当心我杀过人的手还会杀人!。。。。。”
男人沮声戛气地说着,一双大手捧着萍紧张得泛白的脸蛋,刺鼻的酒臭直往她脸上扑,她没有闪避,露出的笑容有些生硬,话音还柔顺:“炳福,别乱想了,我们是一家人,要好好一起过日子啊。”
“哈哈!讨老婆过日子,我革命打仗就是为过痛痛快快的好日子啊!来,我们上床。嘻嘻。”
“炳福,小声点好么?隔壁还有人呢。”
“我怕啥?和自己的女人睡觉合理全法。”
萍不愿和他争论,当时她年龄还小,毕竟不到十八岁,对一些男女间的事还有些懵懂,以为炳福那就是男子汉气派。她动情地把头埋在丈夫结实火热的胸膛上,轻声说:“上床吧,炳福。。。。。。”
说出这句话她就有点紧张。浑身的肌肤迅速绷紧,发热发燥的血液仿佛在慢慢凝固,人坐在床沿垂下头。
“我亲亲的小母狗也。。。。。。。”炳福用力将萍推倒在床上,嘴里发出很浓的山西土音的怪腔,哗哗地脱去了自己全身的衣服,把一具黧黑油亮健壮如牛的胴体裸现在灯光里,一股男性雄豪热气顿时充满全屋。
萍的所有感官受到强烈冲击,赶快合上眼睛,仰面而躺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如风中柳枝般颤栗不停。思维还是清晰,咬着牙头想:“结婚的女人都要过着一头的,挺过去就好了。。。。。。她刚要伸手去解衣服,可被男人一掌击开了。
“炳福,你。。。”
“哈,小母狗别慢吞吞的,老子要干得痛快!”
“扑!-----”萍的上衣被撕开了一块,随即扑来的冷风刺得裸露的皮肤生痛。
“炳福!别。。。。。。”萍无力的轻喊一声,人却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在咱老家,男人女人都光身子睡哩!这些衣服片子好碍事。。。。。。”
“扑!-----扑扑!---”
新布破裂的声响刺激着情欲亢奋的男人,他发狂的将女人衣裤撕成碎片,撒得床头地下都是。每撕掉一块,他嘴里就冒出粗鲁野蛮的欢叫,仿佛是一匹在发情的暴躁不安的公狼。
当女人通体精赤无掩地呈现眼前,炳福就迫不及待地腾身扑上去,没有任何爱抚的过程。一开始就强行进行,动作猴急而又凶猛。
萍只感觉全身发僵,所有骨头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咯咯的响声,紧接着小腹一带传来刺心巨痛,仿佛整个身体是个浑圆的皮球被一把锋利快刀猛然穿破了一样。她想叫喊,发狂地叫喊,可她可能顽强地紧咬牙头,硬挺着随这毫无快感的冲击和发泄,粗野的折腾差点使她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萍被一阵冷风冻醒,挣扎起到处都酸楚疼痛的身子,借着将熄未熄的油灯残光,看了看打着响鼾声在身边睡得死沉的丈夫,再看看自己大腿上和床单上到处是斑斑血迹,才意识到身体受到了多大伤害,她鼻翼发酸泪水哗哗流出来。
无声的泪水长流不断,油灯终于熄灭了,一片冷冷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她冷月般的脸庞上,写尽一个女人新婚之夜的悲凉。
泪水终于疑滞在眼眶之内,萍慢慢安静下来,又看旁边的男人,心想:我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就要去接受他习惯他,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女人,能够保护我,也就够了。。。。。。想着想着,她轻轻蜷缩身子靠近男人睡下来,那股热气渐渐使她暖和起来。
月亮还在窗外悬着,一片冷白。
燕子从县中女生宿舍蹦跳着出来,伸出双臂扩展正发育的胸脯,再看看霞光浸染的天空和几棵红花正艳的石榴树,心情也好得泛红透光。
十三岁的小女孩体质和心灵都朝气蓬勃,像有无限的热情、精力需要释放,同时又敏感、好奇和多疑,梦幻总是美丽的,特别是女性最初的花季。
和两个姐姐相比,燕子的容貌似乎不那么亮丽清俊,也没多少大家闺秀的文雅纤柔气质,她一幅天真稚气的样子,眼睛圆圆设亮亮的,脸蛋圆圆红红的,笑起来有几分俏皮可爱,还带几分野气。大概从襁袱中就失去了父母之爱,由姐姐们和后母亲、亲戚拉扯长大,燕养成了独立超脱的个性,她喜欢姐姐却不想依附,一考上初中就迫不及待作了住宿生。她对自己也对朋友说:“燕子就是燕子,其他什么都不是。”
燕子的身段健美娇挺,一举一动富有生气,加之她个性开朗鲜明,在班上女生男生都乐意和她亲近。
星期天校园的清晨比较安静,偌大操场只有几个男孩子在打蓝球或都练长跑。其中一个穿火红运动衫五官英俊的小伙子见她就停止动作,走过来涨红着脸道:“燕子,练球吗?”
“今天不行,我约了八姐一起去巴人村。易杰,你自己练吧。”
易杰从眼光里获得某种鼓舞,追前几步说:“是你姐姐教书的巴人村吗?我也想去看看呢。听说那个山村男人剽悍女人丰美,肯定很有趣啊。燕子,我能跟你们去吗?”
燕摇摇头:“不行,我去看六姐,这几年她精神很不好,我也没心思带同学去玩。”
被女同学一口拒绝,易杰有点尴尬,站在一棵枝叶碧翠的桤木树下,目送着那秀美背影消失在一片深绿的塔柏那边。
易杰是县商业局一位科长的儿子,和燕是同班同学,他聪灵机警爱好运动,在班上男生中相当出色,好些女生乐于和他亲近。他对燕很有好感,常找借口和她一起,燕觉得他是可交往的男孩,跟他打球、看书或者进行文娱活动,心情欢快,也不免有女孩的害羞和不安。
燕比姐姐们早熟,她喜欢和男孩交朋友,和他们一道玩耍、运动及至打架,都觉得快乐自在,所以萍姐笑她是个“假男孩”。其实她和班上女生也处得不错,她不喜欢那些妖滴滴柔弱弱的女孩,却又常常挺身出来保护她们,与那些欺软怕硬的野男孩针锋相对。
她心里想带易杰去巴人村,可又但心两个姐姐不高兴,索性一口拒绝。走出学校门口,她还想着易杰那失望的样子。隐隐有点遗憾。不过走到城里,看着来往的人群,心情又很快好起来。燕不喜欢忧伤,总觉得人要开开心心才好。可今天去巴人村,肯定要陪莲姐忧伤一阵,生活对她这位姐姐冷严得近乎苛刻,以至令她稍许懂事就因她而有同情心同。
县中有西街尽头,是一座建筑布局园林结构完美名震川东的学校,小城人为之骄傲。穿过西桥,才是热闹的县城中心,商店、戏院、市场大多集中一条街上。县委大院则是中心的中心,这里是清未民初的县衙门,其庞大森严往往令一般人望而生畏。
燕走到宿舍院内,就见姐夫端着碗稀饭蹲在自家厨房门口呼噜噜地喝,那响声大而不雅。蹲在门口吃饭是炳福从老家带来的习惯,萍说了好多次怎么也改不了。就是来了重要客人不得不陪在桌边,他两脚也要蹲在板凳上,似乎不蹲着就吃不下饭。萍说烦了索性不说,炳福便心安理得保持了带家乡风格的独特吃饭姿势。
牛哥,八姐呢?“燕看着那间关着的房门问道。
炳福没抬头一只大瓷碗遮住了半边脸孔说:“你姐去妇联开会啦,她说你自个儿去巴人村吧。饭桌上有几块钱,你给小菁买两斤白糖饼干,代我们跟六姐问个好。“
燕走进厨房拿起姐姐留下的钱,又问:“小文他们呢?“
“两个野小子又上北门操场疯去了吧?我太忙也懒得管他们。“炳福没好气地说。
燕子说:“那我走啦,牛哥。八姐回来,就说我会照她的话安慰六姐的。”
她的口气表情象个大女孩,炳福好象看到了当年萍的某些影子,可他已有点淡漠了,还是埋头呼呼地喝他的稀饭。
从县城通向巴人村的山道并不宽敞,出南门后就一路曲折上扬,不过每拐一个弯每登一架坡会有一片美妙风景静静地等人观赏,初次见到的人常常发出欣喜欢声。一条路的景致也独特,桃树林长达里许春日花开满坡遍沟尽染绯红,竹林覆盖的山岩青苍翠碧楠竹滋竹水竹斑竹凤尾竹百家竹天然一座竹的世界,小水库一泓绿水几叶木舟飘荡来去,水面偶尔飘浮一首野放山歌:“十八大姐嘛想情郎,白日晚黑依呀心头痒。。。。。。”在当代的各种城市里风景越美这个城市愈富,而许多农村则相反,风光愈秀丽往往愈穷困,巴人村就是这样的地方。
燕是个浪漫型女孩,她对一路景色很偏爱,每到一处都忍不住要发些“啊呀”的欢叫,心头还会涌出现唐诗宋词佳句,不管是否与眼前景色切贴。燕已到了迷恋诗歌小说的年龄,学校图书馆的新旧文学书籍都是她圄囵吞枣的目标,偶尔碰上本好书就废寝忘食,宿舍灭灯就打着电筒藏在被窝里看。诗情和故事牵动了心思,便一个人坐在校园一角呆呆地想,家族庄园的瓦解荒废,一个时代和父母的亡故,姐姐们的婚姻的现状。。。。。。她从不多愁善感,想过后就把思绪抛开任其随风飘去,活跃于同学之中仿佛什么心事也没有过。
她从新底里喜欢朴实秀美的巴人村,喜欢朴实秀美的莲姐,可她每次接近那个民风淳朴得近乎原始的山村,心头便有些沉重酸楚。莲姐那么久被泪水浸泡着的眼睛她简直不敢正视,一个女人哀伤极容易传染给另一个女人,何况她是家族女性中感情啊丰富的女孩。燕无法逃避现实,她必须一次又一次走向这座忧郁得有些灰蒙的山村小学,去陪伴姐姐哀叹垂泪反复诉说命运如何冷酷无情。悲剧发生已经四年,莲姐哭诉起来仿佛事件就发生在昨天,神经质扬起的手似乎能把炜哥猝然弃世飞走的魂魄抓回来。萍姐能同来就好了,三姐妹分担一个痛苦燕觉得好受些,偏偏部长夫人又有重要会义缠身,她只有独自去面对多泪的莲姐了。
那次事件太突然太惊人,老练的萍姐也吓呆了,燕偎在她怀里大气不敢出。那年她九岁,记忆却要跟随一生。
莲在县医院生下女儿,照炜哥的想法为她取名“小菁”。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一边喂养小婴儿,一边盼望丈夫从劳改地回来探望她们,还天真地以为右派只是一种政治错误而刑事犯才有罪行。萍也在通过各种关系帮助她,甚至找医生开出了姐姐病危的证明,千方百计创造炜返回县城的机会哪怕一次也好。萍还安慰她:“姐,你养好身子出院,我让炳福派车送你们去那个煤矿探亲,炜哥看到他的宝贝女儿该多高兴啊!”
燕虽小却懂得姐姐的心情,陪伴她等待奇迹的出现。半个月过去了,仍没有炜哥回来的消息,她和莲姐一样焦燥不安。
一天傍晚燕到县委宿舍萍姐家端排骨汤,忧伤过多的莲姐产后身体极差,全靠萍利用自己财贸部长夫人的面子从屠宰场弄来排骨熬汤为她滋补。
大牛和小文在花台边捏泥人,燕问他们:“我姐呢?”大牛闷声不理不说话,小文则愉快地大声说:“燕子小姨来啦,妈妈在厨房里呢。”她摸摸小文的头算是嘉赏,心想,两兄弟脾气样子太不同,难怪萍姐喜欢小文。
厨房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借着黄昏的余光燕看见萍呆坐在一把椅子上,整个面部神情模糊不清,她轻轨叫了一声:“萍驵。”萍纹丝没动好像没有听见,燕只好补上一句:“我来给莲姐端汤。。。。。。”
话音未落萍忽地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接着豆大的泪珠哗哗地砸在她小脸上,燕被她突然爆发的悲伤惊呆了,张大嘴不知说什么好。
“燕子,炜哥。。。。。。。死了,在他劳动的矿山上被人打。。。。。。打死了,好惨!。。。。。。莲姐和小菁,咋办啊!。。。。。。你不许对人说,一定瞒着莲姐,她还没满月怄气太伤身子。。。。。。”
燕和萍抱成了一团泣不成声,灶上飘来排骨汤香气更刺激得姐妹俩伤心掉泪。她们都不敢想象,一个活生生年轻轻的男人怎么突然一下就不在人世了?这对满心痛苦满怀企盼的莲姐真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她如承受得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结局却异常严酷。
炜所在劳改的煤矿接到萍通过关系传去的消息:妻子为他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在逆境中苦苦挣扎的炜大喜过望流下滚滚热泪,当即找看守人员要求:“我老婆生了娃娃,给我两天假回去看望她,求你了。”他的要求近乎荒唐,看守人员差点笑了,冷严道:“炜,你到这里大半年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吗?劳改犯请假探亲你那右派脑壳才想得出来哦!”炜一脸死白嘴皮抖得历害:“同志,我是被划成了右派,应该接受劳动改造,可我不是劳改犯!当初送我到这里来只是说通过劳动改造思想,又没逮捕又没判刑咋会是犯人呢?。。。。。。”“啪!---”一记凶狠脆亮的耳光打得炜眼冒金花,看守人员恶毒吼道:“他妈的!你不但是犯人,还是抗拒改造罪大恶极我犯人。你老婆生儿生女就跟猪狗下崽一样,好歹死活关老子屁事。哼,顽固不化的东西!”“请,请不要辰侮我的人格。。。”炜捂着红肿的脸庞话没说完腹部又挨了重重一脚,他顿时蜷缩成团差点回不过气来。“日你老娘!老子不但要辰侮你,还要修理你的皮肉呢!看你能不能脱胎换骨,哼!”那粗壮的家伙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炜拱着干瘦的背脊顽强地一声不吭,直到口里喷出大口鲜血昏倒在地。
半夜,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顾不得浑身散架的疼痛,头一个念头就是逃出劳改地,他受不了毫无人性的羞辱殴打,更强烈思念百里之外的妻子和女儿。对自己的苛求烈火般地灸烤着他,使他忘却危险产生了不顾一切的勇气,直到炜踉踉跄跄逃到矿区边缘,听到追逐都的亢奋呐喊看到几道雪亮刺目的手电光柱,才明白自己的举动却既愚蠢又徒劳。这座老改煤矿有三重防卫系统十分严密,里层是所谓表现良好要立功补过争取早释的劳改人员,二层是训练有素警惕性高的看守干警,外层则是荷枪实弹精锐干练的武装部队,谁想逃越出去几乎是异想天开。最先赶到的是几个劳改“模范”,为首都叫癞皮,是个奸诈顽劣的刑事犯,因聚众轮奸一名小学教师被判九年徒刑,平常在劳改人员中光干环事甚至鸡奸过一个少年犯,但在看守干警面前大肆伪装正派积极,再有一伙狐群狗友暗里配合果然骗取信任。炜看穿癞皮的把戏几次让他出丑,知识分子的正直和倔犟使他从不向邪恶习势力低头,癞皮一直在寻找报复炜的机会,这个黑暗之夜终于满足了他残忍歹毒的欲望。
在离铁丝网只有几米处,癞皮凶狠地将钢钎捅入了炜的左胸。他赤手空拳极度疲惫人直挺挺地站着,根本没有躲避那锋利的钢纤,仰面倒下时他没有一点声息,一张清瘦苍白的脸孔身着无星无月的墨黑天空。生命静静地消逝,躯体四周也静寂无声,那氛围迫使癞皮一伙许久没有上前。
第二天劳改煤矿召开宽严大会,宣布炜抗拒从严死有余辜的消息,癞皮因和逃犯英勇捕斗有功减刑两年。
消息通过有关渠道迅速传到炳福那里,他悄悄告诉妻子时表情沉重口吻冷严:“炜也太不自量力,硬要将头往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上碰,这下不但头破血流还在抛尸荒山,他自己倒一死了结,莲姐和小娃娃可怜啊。”丈夫对炜看法从来不太好,整治清高傲气的知识分子他很赞成,口气里除了对莲姐母女的怜悯同情也没有。萍不高兴也不想与他多说,她心里却下决心想尽一切办法要将炜哥的遗体运回巴人村安葬,算是自己对姐姐和姐夫的一份情意。
按照萍的安排,炜的遗体在巴人村红石坡下葬时,莲姐仍在县医院度过产期,等她恢复健康在两个妹妹陪同下,抱着活泼可爱的女儿回到山村,准备去邻县劳改煤矿探望丈夫的时候,才不得已告诉她关于炜的不幸。
跪在安埋丈夫的褐红色坞堆前,莲死去过一次,醒来时人已脱了五形,许多刚意的巴人村汉子也为她落了泪。那是一九五八年最寒冷的一个冬日。
几年过去,那个冬日的寒气似乎还没散尽,燕愈接近巴人村愈感到一股阴冷气迎面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星期天的山村小学冷清得如同一座荒庙,蔡家的大元到山上做活路去了,他幽灵一样的母亲呆在房里忙针钱悄然无声,几只瘦鸡在院坝一角觅食,穿红花衣裳的小菁一边玩麦草蝈蝈笼子一边唱着新学会的儿歌:“我是妈妈的小乖乖。。。。。。”蝈蝈笼子是大元精心编织的,里面没有蝈蝈、蝴蝶或者七星瓢虫,小菁 放了几块小石头摇晃着好像装了宝贝似的。
燕子的目光首先寻找姐姐,她还是按老习惯坐在雕花木窗边看小说,让多愁善感的心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哪怕在书本里也好,清明节后莲又瘦了一圈,颊骨稍许突出眼眶大而低陷,人的俊秀之气却毫无衰减,更为明晰的线条把一个女人清丽勾勒得格外鲜亮了。凝固在眸子深处的忧思经久不散,抬眼望人也给人心头一种不易抹去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