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看小说--132006/10/26 19:25:35
当莲慢慢走到院坝,轻柔似水的月光明朗些了,静静地笼罩着她修长的身子,那圣洁的光泽仿佛从她白皙脸庞发出来的,母亲俩看呆了,赶紧哑口噤声.
"大元,你过来,我想跟你谈几句话."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如一片白色月光飘过来,大元的脸孔倏地白了.他母亲见故意惹出的吵闹有了效果,窃窃一笑退进了一团昏黑的家中,躲在门后偷听.
"莲教师......"大元木木地应答着,慢吞吞走进月色里,这个高大健壮的青年汉子,在女教师面前总是老实规矩,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莲说:"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到后山坡走一走吧."
"嗯......"大元的额头冒汉了,爽风柔曼的晚上他却感到燠热,周身像着火一样难受,但他只有跟在女教师身后尽力忍耐.
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融入后山树林,大元娘的心又悬高了,她不敢去跟踪偷看,便默默祈求菩萨保佑:"天地老子也,我儿子是祸是福我全靠你罗!"
月亮升起来了,浑圆皎洁如一只硕大银盘,银质的光辉倾洒在林木草丛间,枝干叶片都像镀了一层金属般的色泽.青草的温馨气息里有野花的清香,轨风在浑厚山野低声絮语,坡下巴人村几乎没有灯光,劳作一天的山民早早睡了.因为粮食的困乏.他们大多不吃晚饭,早些上床容易挨过腹中的饥饿.至于夜的美色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偶尔晚睡也焦虑的是一家人如何熬过青黄不接的初夏.
莲在突兀的大石磐上站住了,白天这儿可以看很远,晴朗天气连县城一角也清晰可见.大元则立在石磐边的一棵松树旁,目不转精的望着月光下的女教师,觉得她完美若神.
莲轻叹一口气,看着圆圆的月亮说:"大元,你和菊尽快结婚吧,不光是你娘,我也希望你这么做."
那叹息秀轻微,大元却听到了,和她的话一起搅得他满心不安,默望着她一声不吭.
"大元,听我的话,不要东想西想.我晓得你的心思,你对我和小菁......很好,我也记着你的好处.可我们之间要有什么,根本不可能!不光你年龄小我太多,我也不能跟一个几乎没文化的农村男人一起过日子.到底我是城市来的女人,不久还得回到县城去,找个能对小菁好的教师或者机关干部结婚.大元别觉得我对你冷酷无情,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小弟弟看的,如果你能体谅我,就叫我一声姐吧."
这种时刻莲是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讲完的,说到要回城找人结婚那几句,泪水一下涌入眼眶,她的声调也变了.
大元听出一脸泪来,哽咽道:"莲教师.......哦,姐...."
"叫我姐就好,能听姐的话吗?大元"莲快慰地一笑,泪珠洒在胸前,月光映照如同粒粒晶莹珍珠.
"姐......我听"
"那就照你娘的安排尽早和菊成亲吧."
莲这才转过身来,关切地望着他.
"嗯......"
大元垂下头,沉闷地应道.莲的心情轻松些了,想对他说几句宽心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夜晚在多树多草的山坡上,孤男寡女一起呆久了不但招人闲话,大元娘也不放心啊.
莲说:"大元,我们回去吧."
"嗯!"大元转身就走,步发很快,像要奋力摆脱什么纠缠他的情绪.
莲爱怜地看着月胸勾勒出的宽厚背影,吁出一口长气,慢慢地下坡.
大元刚到学校门外,就风母亲的身影晃动一下,退缩到门洞阴影处去了.他以为汉娘的疑心太重还尾随监视他们,生气地叫道:"娘,你躲啥呀?"
"你娃娃吃了枪药吗?气那么大.娘来告诉你,菊来啦!她背了好大一背柴禾哟,这女人真是对你巴心巴肠,你也对人家好点,啊"大元娘轻言细语,脾气比往常好多了.
一股热血在大元胸膛里激荡,他大步冲入院坝,放声叫道:"菊!--"
"哎,---"菊应声又柔又细.
"你快出来,我们到坡上去看月亮."
"来了,大元哥."
单条的菊走到院坝,手就被大元紧紧抓住,拉着她就往月光流泻的山坡上跑.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张脸冲动得又红又臊,心儿也扑扑乱跳.她从没跟大元如此亲近过,连头脑都晕晕糊糊的.
大元的反常举动,他娘和莲都看得真切明白,他们心态虽各有不同,有一点共感安慰:这对人儿总算好起来了.月亮比先前还要明朗,一派清辉下的树林山野别有韵致,他们却没有一点心思欣赏,彼此分外激动,朦胧间都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大元一把搂过菊,翻身把她压在石磐上,厚实的胸脯急剧起伏,喉咙沙戛地挤出一声:"菊!..."
菊仰面向着他,两眼全是月光的波动,她轨哼一声:"大元哥不要......"
年轻汉子像头发情的公牛,不顾一切在她身上骚动,粗重的热气直喷到她脸上.年轻女子受到感染带动,忘记了差羞和害怕,身子紧贴向他,一双手死死抓着他肌肉隆起的背部,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如水的月光从她眼睛里缓缓流下来,濡湿了她的鬓发也滋润了她的生命......
菊,莫怕,我们明天就成亲."大元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小而发硬的乳房,声音少有如此柔和.菊撑起身子把头埋在他胸前轻声说:"大元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随你咋办都行."大元闻着她身体上的汗香,喃喃地说:"是啊,你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我的女人啊......."
夜渐渐深了风渐渐冷了,在石磐上相依相偎的一对男女丝毫不觉得,月光下宛若一尊雕塑.
学校寝室里的油灯还亮着,莲靠在床头捧一本很厚的小说看,可书页上的字老跳,她的思绪也集中不起来,院子里每一点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
大元的事正按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又有什么可想可忧的呢?大元娘心满意足之后,就不全再有阴郁的眼光猜疑监视了,莲的精神也会轻松好多.今晚有些冲动,对大元说了,要为小菁从新找爸爸的事,其实她从没想过.炜去世四年,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感情仍然全部属于他.话既讲了出来,内心深处的平静也就打破了,我真会走到再找一个丈夫的那一步吗?她问自己,却没有解答.
天上圆月太明亮了,白晃晃的光片从窗口投进来,映照得她眼里心头一片白色,一点细小思维也清晰明白.
莲无法入睡,她在等待一个结果.
半夜,窗外有动静.她听见大元粗重的声音:"莲教师!......"
"有话胸讲嘛我在听呢,大元."她平和地朝外面看.
"莲老师,我和菊好了,真好了!"大元情绪异常声音也有些怪,"我们明天去公社登记结婚."
"好,这就好,大元,祝贺你们."
莲说出这句话,就吹灭了油灯.她看见一个壮实的身影在窗外站立一会,倏地消失了,只有缓慢沉重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她想尽快入睡驱散所有杂乱的思绪,可白朗朗的月色仍凝固在床头,光影中有一个青年男人的面孔在晃动,她想看清他是谁却无法集中精神和视线.
他是谁呢?如果是炜就好了.他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巴人村,把很远的月光都带回来了么?
月光不会回答,只静静地照着她月光般皎洁的脸庞,如一朵静静开放的白莲.
(1964)巴人村前有名为碧溪的淡绿小河,后有叫着老林的青苍山野,算得上依山傍水风景独特的山村了.村子里几十间木屋茅舍围聚而成,东倒西歪灰灰黄黄的几团几片镶嵌在一面岩坡上,远望去感受不到有多少生气.村头河边的粗大黄桷树倒是枝繁叶茂一派浓翠,显示出一种强旺的生命力,也象征着这一带山民的坚韧倔犟,客观存在在岩头石缝间也蓬勃生长确实让人惊喜.如果没有黄桷树的存在,巴人村的好山好水要逊色很多.从县城来的人,常是先看见厚绿团团的老树,再在绿色的缝隙处发现小山村的.
太阳老高村子还很沉寂,往常只有队长大元粗犷的喊声传来,那些灰瓦黄草的房盖下才会走出些面孔黧黑没精打彩的男女来.今天大元没有吭声,各家各户的劳力们乐得不出工,苦干一天仅仅价值八分一毛,谁都感到憋气和委屈.
大元蹲在村头黄桷树下叭达抽闷烟,灰白的烟雾朝他轮廓分明的宽脸飘来绕去,使人觉得这位年轨生产队长心事重重.他身旁立着几个穿土蓝布短衣包土白布头帕的老汉,全是村里罗、龚、夕几个大家簇有威望的长辈 。
罗老汉说:“大元,啥子,四清五清工作组要来,听来坝的亲戚说还搞啥下楼洗澡的花样,你这当干部要小心点哦。”
大元吐出一口浓烟,没出声。
龚老汉说:“我们的肚子刚弄饱一点,城头官老爷又来东整西整,要不要人活哇!大元,我们就偷偷开了点荒地种红苕南瓜么?他们盘问你顶起,大不了不当打屁都不响的生产队长,哼!”
老汉的激愤之词很投大无私的心思,当这个穷队长真受够了,有时真想拉老婆到林子里去搭个窝棚开块荒地过日子,也许都比守着不长粮食的好土肥田强哩。
夕老汉是在外面跑过小生意的人,他说:“龚老大,你莫使起大元跳岩,鸡蛋都碰得石头吗?大元,工作组要来挡不住,我们回去挨家挨户打招呼男女老少把嘴巴守紧点,看他们把穷农民咋个办。不信他们把你弄到县衙门关起,哩,吃八两白米饭比在村头吞粗食杂粮强多了呢!”
他的俏皮话把大家逗笑了,大元的笑声比谁都响。年轻队长嚯地起身,粗声毫气地说:“几位叔伯的话都在理,我杀条猪让全村人吃两顿好饭,然后是红苕南瓜清汤寡水让工作同志们吃嘛。我这个队长上楼下楼也行洗头洗澡也行,象夕大伯说的吃八两也是福气呢。散会。”
县委四清工作组进村前夕,巴人村生产队的高层会议就如此简单地结束了。不一会儿,保管室旁的公家猪圈传来嗷嗷 的猪吼声,全村壮男少妇老人娃娃都明白了怎么回事,无不欢心鼓舞。有肉吃了!这在六十年代的山村实在是件大喜事。
山民们杀猪向来干净利落,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赤膊上阵,把一头猪按在宽木凳上一刀放完鲜血,然后吹胀猪皮送入热气腾腾大锅里三五几下刨净,再剖复取出内脏嚓嚓吹成肉块,用称分给各家就算大功告成。各户的家长们又留下来围观着大汤锅吃猪脚杂碎,用大碗轮流喝烈性的包谷酒,嘻嘻哈哈开玩笑就下流话畅快之极,这风俗在巴人村一带叫“吃刨汤”女人孩子们远远的围观,也被开心的男人们感染发出开心的笑声。这也是一群瘦骨嶙峋狗儿的节日,它们争抢骨头打架嘶咬,平常冷寂的山村在犬吠声中豁然生机勃勃,那个醉酒的夕老汉用沙哑的嗓子唱一支谣歌,那满是油光的老脸有点滑稽:“王呀王大娘妹娃子娘,担担放在你门门儿上,门门儿上。。。。。。”他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引起一阵起哄:“夕老伯,那王大娘是你老乡好吗?她的门门儿你进去过几多回呀?”夕老汉不理,还是摇头晃脑唱他的谣歌,那拖长的嗓音有人世的快乐 也有苍凉,有几个女人听出了泪来。大元只是喝酒,面色紫红吐光,内心隐有忧伤,那头猪太瘦太小,按全村人头每人只分了六两肉,大家倒象逢年节一样欢天喜地农民的愿望真容易满足啊。
摇歌声和笑闹声也传到了小学院子,正在吹猪草的大元娘忍不住笑骂道:“夕老伯那老骚公,喝几口马尿水水又唱野曲野调了。哼,往年他做小生意打着货郎鼓山里山外转,不晓得有几多风流事哦!”说着她瞄了价基上一眼,莲正在给菊梳理又粗又长的辫子,又话晨有话道:“有本事风流就远天远地找人,免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夕大伯在外头干野事,回村还是个规规矩矩的男人。巴人村风气正呢,不然闲话也搁到我这寡母子身上来了。”
莲听出她在指桑骂槐,淡红的脸上气起一层冷白,手也禁不住有些发抖。她明白其中的内因,菊到蔡家做媳妇两年了大元待她不好不坏,可她肚子还没鼓起来,使想抱孙子的婆婆大不高兴。
这两年莲的生活相对平静,丈夫英年早逝的悲哀有些淡了,小菁长得聪明可爱,和蔡家相处也比以前好。她想过回城或另调一所学校,可她对这个山村不光熟悉还有了感情,炜的故墓也在这里,一时还舍不得离开。生活的阴影不浓却还存在,李正昌猥亵的目光仍在角落里骚扰她,大元娘抱不着孙子又以她东猜西疑,县城的政治气氛愈来愈浓,正蔓延到刚刚有点复苏依然贫困的乡村。
已成为少妇的菊比做姑娘时丰满多了,胸脯鼓胀屁股圆实,脸蛋也有了几分水润秀气,一头乌发又长又软,垂在纤细的腰身勾描出山乡女子的柔媚。大元喜欢她这样子,他娘偏偏看不惯,骂媳妇是:“妖里妖气不生崽儿的货。”大元吼她:“她要生就生不生就不生,我都不急你当老娘的急啥嘛。”菊是地道的山里女人当然巴望早点怀孕,同房时也热热地对丈夫说:“大元,让我怀上吧,我肯定给你生个胖儿子啊。”男人有时也火热亢奋,像要把十个儿子送入她体内,口里还叫着:“菊!娃娃来罗!。。。。。。”可两年过去了,她的腹部依然扁扁 平平,身子连怀孕的征兆也没出现过。婆婆 抱怨她只有忍受,她又不愿莲教师跟着受委屈,不顾婆婆 白眼冷语和莲亲近,她在有丈夫支持下胆子壮了一点。
菊听婆婆的话伤着莲了,轻声对她说:“莲教师,别听她胡说,又疑神疑鬼,她那老脾气又犯啦。莫为她的闲话伤身子,我和大元都说你好哩。”
莲抚着她带皂角香的发辫说:“菊,你心肠又善又好,大元也有主见,不然我没法在这院子住了。我不怪你婆婆 ,她守寡心烦意躁这不顺心那不顺心,我能理解,我也是个寡妇呀。菊,说心里话,我真巴望你早点有个娃娃,大婶的脾气要好得多。”
菊看看自己扁平的腹部,红着脸说:“莲教师我和大元。。。。。。同房,还是很。。。。。。那个的。。。。。。。偏偏肚子鼓不起来,心头好急哦。”
莲说:“菊,我想过你们的事,是不是大元或你身上有毛病,该到县城医院去检查一下。我还翻过医书,有些毛病很小,治好也容易。”
“让医生看身子,多不好意思。。。。。。。”菊的脸更红了,如一朵红野菊。
莲爱怜地端详着她:“请医生治病有啥害羞的。菊,你跟大元商量好我进城联系医生。”
菊担忧地说:“我怕大元不干,工作组要进村了他心头烦,哪有心思想生娃娃的事呀。”
说到工作组莲也沉默了,她虽是拿工资吃皇粮的国家干部 ,学校在山村对山民生活的现状也比较了解。三看天灾人祸造成的大饥荒尽管已经过去,活下来的人总算明白了该怎样求取生存,并想方设法利用新的农村政策,山民们的生活终于开始好转,几年前到处饿死人的现象几乎没有发生过了。这次全国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报刊上都讲得清楚,是政府调整农村经济政策之后要端正干部的思想方向,把新农村建设得更好。可农民们听过公共食堂是共产主义的天堂的美好宣传,毁了自家厨房去吃食堂饭,结果落得劈头盖脸几年大饥大儿,如今想想还心有余悸。县里派工作组下来,不管领导者想法何等高瞻远瞩,朴实的农民们只有接受,心底里的低触情绪是有的。
乡村教师有向农民宣传政策的义务,莲给社员们念报纸上的文章,他们免不了七嘴八舌。
龚老汉说:“我从光屁股就耍泥巴,晓得泥巴里出粮食饱肚子,那些城里官老爷吃多了莫事干,要教农民这样种田那样种地,结果收狗屁。”
夕老汉接着说:“农民挨饿,干部开会,听一个当干部的老表讲会议伙食八角一天呢,肉大块有得吃哟。会开完了又来教育我们,今天方向,明天路线,你锅里碗里是啥汤汤水水,才跟他莫相干呢。”
大元说:“你们也莫总是抱怨,公社县里领导也为农村的问题着急,听说作了动员报告,要工作组的人来跟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呢。把问题弄清楚也好解决啊。”
“唉,你这木头老壳!‘夕老汉板着脸孔说:”工作同志来摸你的老底了,好整人呢,他们跟你吃住,莫派到我家来供不起哈。”
莲听了温和的劝解道:“各们乡亲,工作组来还是为农民好的,现以乡下问题很多,能解决也是好事啊。”
罗老汉叹气道:“唉,我们农民口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路,图个啥?还不是吃碗饱钣喝点油水。当干部的翻过去弄过来,莫再搞成五八,九年就算积德罗。”
“菊,工作组同志来啦,快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