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看小说--142006/10/28 10:56:37
大元的粗嗓门把两个年轻女人从沉思中惊醒,菊赶紧进屋里去了,莲抬头一看跟在大元后面的干部是县委宣传部长覃修文,因为妹妹的关系他们比较熟悉。
“覃部长,是你呀。”莲高兴地叫了一声。
修文精神饱满,对她笑道:“莲教师,别叫我部长,叫修文就行。这次来巴人村研究农村问题,还要向你请教呢。”
他爽快莲也爽快:“修文,你是有水平的县领导,到巴人村来指导工作,可要高抬贵手哟。”
修文说:“农民是我们的教师,来山区有好多东西要向他们学习呢。莲教师,这些年县里的农村工作有许多教训,我也有责任啊。如像搞浮夸风那阵,我在城郊公社搞千斤乡,宣传画里把粮食画得冲入云霄,上面坐个笑眯眯的老农在抽烟,红太阳就在他烟头上,十分毫迈地题诗:三面红旗迎风展,粮食多得堆上天,革命社员笑开颜,对着太阳吸口烟!唉!连国家一级的锦旗都得到了。可吹过了头,农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差,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过啊。”
他说得坦率激动,让人觉得真心诚意,大元的抵触情绪减轻了些,对他憨厚地一笑:“覃部长愿意跟农民交朋友,我们欢迎啊。”
修文一把抓住他粗糙的手,使劲摇晃着:“大元,我们不但是朋友,还是兄弟,干群本来是一家嘛,在战争年代我们都能做到这一点,解放了当权了怎么就那样难了呢?这也是我想解决的思想问题,还打算写篇理论文章交报社发表。莲教师,大元,你们当第一批读都啊。”
“好啊,修文,你不像是来搞运动的,这样大元他们更能向你交心谈问题,巴人村社员们的生活能更好起来,大家才会说工作组好呀。”莲赞赏地看着修文由忠地说。
修文这次深入山区乡村很新鲜,他熟悉了上级文件也带来了自己的许多想法,特别是过去不负责的盲目的农村政策带给农民的危害记忆犹新。他迫切地想找到一条好的发展农业的道路。进村后和队干部碰头,修文对大元印象不错,当即决定住他家,小学也在那院子里,更方便招开群众大会。
“覃部长,你走热了,洗洗脸吧。”
菊端一盆水在阶基上,她用香皂把毛巾搓好几遍了,一张红扑扑的脸上现出羞涩和温顺。
修文看她一眼就蹲下去洗脸,还和大元开玩笑:“大元,你媳妇蛮俊气嘛,人家说:憨人有憨福趄是呀”
“嘿嘿。”大元笑着,表情轻松多了。
洗完脸修文悄声说:“大元,听说你宰了头猪,给社员改善生活可以,切莫用来招待工作组啊。”
大元大惊失色,消息太快了,社教工作组刚进村呀。他搪塞道:“一头病猪怕拖瘦,就杀了。。。。。。”心里却在骂,“狗日的,哪个黑屁眼这么快就告了老子的黑状,查出来要灌他一嘴猪屎!”
修文声音更低:“没有不透风的墙。农村阶级队伍也从来不会很纯,有人肉卡牙缝还告你状呢。大元,明天到食品站补个手续,私宰生猪也算个问题,别让我跟你一起被动。”
大元心头凉了半截,闷声道:“好嘛。”
当天晚上大家的饭开得很迟,他让菊把所有的分来的猪肉炒了,请县委宣传部长吃饭,莲也被请来作陪。他娘蹲在灶前暗为儿子捏把汗。修文吃得愉快,谈笑风声,一点没有让大元为难,莲不由得赞赏他的气质风度。
酒香肉香,从大元家简陋的木房飘散出来,融入夏夜温和芬芳的空气里。受他带动,村里好些人家都炒肉倒酒待客,工作组的干部和大学生们还以为是生产队统一安排的呢。
放下筷子,修文拍拍大元壮实肩膀,微笑道:“队长同志,下不为列,你们吃红苕南瓜,我们也一样,不许有半点特殊。不然我这工作组长,该挨工作团通报批评啦。”
大元借着酒劲说:“部长,想吃也没有罗,巴人村穷得没油水要吃肉只有逮山老鼠啦。”
农村的形势的确严峻,修文走出蔡家来到学校的后坡,俯视没几处灯光的巴人村,心境也如夜色般灰沉。
莲站在寝室的窗前,借着灰白色的星光,凝望在山坡上伫立的修长身影,情绪也有些压抑。
山风在吹,老林传来呼呼的声响,好象预示着一声风雨就要来临。巴人村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了,这次又是什么样子呢?
大元搂着菊睡得很沉。屋外的风声一点没听见。也许听见了,他无所谓。
修文和工作组的同志坚持白天上山劳动,晚上在小学教室组织干部社员学习讨论,将巴人村的社教运动搞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他早出晚归和大元相处不错,跟社员群众打成一片,性情古板固执的罗老汉也肯叫他“老覃”他觉得这块山地的风土民情虽与老家的吕梁山有取别,可山民质朴毫爽的秉性是一样的,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亲切。吕梁山和大巴山都是出高亢悠扬民歌的地方,北腔南音交汇在修文多文采的胸际不由情思飞翔,他想写作文章,而一晚上群众会开下来,什么都烟消云散了。他和大元也常有争执,大元说:“我不管你啥马列啥主义,也不管你啥教育啥运动,还有啥方针呀政策呀,要让老百姓吃饱饭才算本事。”面对山村农民生活贫困的现实,修文常常无言以对。他是带着种种文件精神来教育农民的,反被没多少文化的农民所教育,心头很不是滋味。冷静下来心态平和便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严峻的生活已使农民的头脑发生很大变化。朴实中的慧黠往往胜过自己为聪明的国家干部。修文虽然碰到许多客观和自向的矛盾,他仍然奋力工作,要在这次农村运动中得到锻炼和积累经验。这个北方山里的儿子在南方山地劳动生活,并不陌生,就象回到飘荡着清脆宛转的山西绑子的故乡小村一样,只是如今的巴山民歌多了一层凝重和苍凉,有时听得心里难受。
情绪轻松或者沉闷的时候,修文忍不住要到莲的办公室坐坐聊聊,寝室很少去彼此都好像要避讳什么。莲对修文的关心不是因为妹妹,是由于女性直觉基础上的好感,还有就是炜当年受到他的爱护和关照。她想帮他洗衣,想拿出积蓄改善伙食多请他作客,然而这些菊和大元尽可能去做了,她插不上手几乎是个局外人。
莲对修文的好奇心却日重一日,想了解他革命打仗的过去,也想知道他和萍的关系到底怎样,真象县城里经久不息的流言那么回事吗?今天他仍然孤生一人,是对女人失去了信心没找到直得喜爱的人,还是一颗心都在萍身上,好几次她和修文独相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也胀得通红。一个男人内心的隐秘,也许比女人埋得更深,莲不敢去轻易惊动。
他们谈起过萍,莲从姐姐的角度去评述妹妹,相当直率也易动感情:“萍是我们几姐妹中最有主见的一个,在做女孩的时候我就想过她会对自己的婚姻前途大事自作主张,可她还是给了我意外,一是结婚那么早,二是嫁给并不适合的炳福。”修文说:‘莲教师,萍那时是充满革命热情的姑娘呀,刚从战场进城的炳福很有英雄气概,小城崇敬和喜欢他的姑娘不少啊。萍在婚姻上也许有她的考虑,我一直相信她最初的感情是质朴真诚的。“他的表情没有异样,语气里有对萍的关心,莲奇怪的是他说话的角度,好象萍是和他没多少相关的女人,事实上他们也许是相爱很深的恋人啊!莲试探道:”修文,亲友们背地里都说,你和萍是蛮好的一对,当初你们没有走到那一步,难道真为你老家那个只有未婚妻名义的姑娘吗?”修文淡然一笑:“为她也不为她,该怎么说呢?莲教师人是讲缘份的,缘份不到大动心机手段多端也不行的。比如你和炜,青梅竹马一往情深,应该是美满的一对了。可缘份就只那么一段,带给你短暂幸福地同时也带来了长久痛苦,命运莫测孰能预料?我们都用佛家所讲平常心来接受它好不好?”莲说:“我结过婚,还有小菁伴在身边,而你一直单身一人,难道心头有啥苦衷么?”说出这句话莲又后悔,担忧刺伤了他的心。修文平淡地笑笑就默然无语了。
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愫在莲心底时隐时现,如同细柔的水草在平静的心湖里滋生蔓延,荡起微弱的涟漪。而一次她和修文谈起炜,那涟漪很快消失整个人一片庄严宁静。说起炜,莲自然充满又甜蜜又忧伤的感情,一对相亲相爱的人之间值得追思的太多了,一个细节也可回味许久。修文说:“炜是个有才华想进步的好同志,只是坦率热忱过度了一点,他没多大错,是我这个领导对他保护不力。莲教师说内心话,炜划成右派送去劳改我很难过。运动,当初我也没料到会那样发展,严峻得几乎冷酷,其实炜是个对革命满是热情的知识分子啊。”一个县委常委,能对一个右派家属这样坦白很不容易,他还要担自己犯政治错误的风险,莲噙着泪说:“你对炜的关心帮助,我早就了解也十分感激。炜也有错,太书生气太自以为聪明,心再好谁理解?他自己愤疾而去,丢下我和小菁就苦啦。”修文同情道:“你和炜感情至深,他和我一起时忍不住要讲你们恋爱的故事,那样亲密无间真让人羡慕啊。炜把你当作他的天使,你对他的生命太重要了,所以我理解为什么小菁出生后他在劳改煤矿要铤而走险,他肯定一心想着你们而忘了自己处境的危险,结果酿成了无法换回的悲剧。”
修文也诚恳地劝过她:“莲教师你对炜一往情深,我很尊重这种纯真之情。但你还年轻,应该找一个比较适合的同志重建家庭,这样对你和小菁的将来都要好些。我和萍曾经认真谈论过,她很赞同,只担心过早提出你接受不了。”
莲说:“谢谢你,修文,这件事过段时间考虑吧,现在我想起炜,好像他出了远门还能回来似的。要和另一个男人谈什么家庭的事,我肯定难受,会让人家难堪的。”
修文说:“这样也好。莲教师,你多和萍商量,你这个妹妹确实有主见和胆识。有什么要解决的问题和麻烦,尽管告诉我,在巴人村和县里我都能帮忙,也算弥补我对炜的歉意。”
莲紧闭双唇微微摇头,在学校村里受到某个不正派男人骚扰,或者某个纯朴男子暗中爱慕,都不好开口讲了来。闹出事吃亏的是自己,寡妇门前是非多,修文不可能常住巴人村啊。与人为善吧,一个女人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也是福气啊!
心态恢复平静后的莲有意和修文少接触,而社教运动千头万绪县委宣传部长也很忙,巴人村虽不是典型,但要达到工作团的要求问题尚多,他常常在文件精神和农村实际之间左右为难,连大元也说:“覃部长,你到山里来运动农民,结果自己也运动罗,我旁边看着就替你着急。”修文本人倒不那么认为,他觉得这场考验之严峻几乎胜过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作为战士他只能向前不能退让。
萍的突然到来使一切复杂话了,修文只有鼓足勇气面对现实,而莲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自己应该充当的角色,并对妹妹的大胆和狂热又钦佩又担心。
一天下午刚刚放学,喧嚷的学校院坝骤然空旷清寂,小菁在教室里专心练习拼音字母,莲的心空落落的,不想看书也不想做事坐在海棠丛边呆望瓦蓝长天,莲听到萍最初的叫声有几分茫然。
“莲姐,又想炜哥了吧?”萍夸进校门大声对她说。
看着面容绯红精神饱满的妹妹,莲先是一愣然后才轻叫一声:“啊哟,是萍啊,你是不是在社教工作团团部忙吗?咋有时间到六姐这儿来?”
萍的情绪略显异样,看得出她在竭力克制她拉着莲的手说:“莲姐,进屋说吧,这回真有点事还要你帮我呢。”
莲一听愕然:“什么事?我能帮吗?”
姐妹俩进了寝室,相互默望一阵,似乎都在猜度对方的心思,室内的气氛不由有点压抑和紧张。莲有点省悟萍为谁而来了,这样的举动很大,不但工作组的人会很快知道,一两天肯定传遍县城,还会添油加醋生出带咸味的故事来,最被动的是修文,真不知萍怎么想的,如此不顾影响,在任何物质精神贫瘠的土地上男女风流韵事都为人们津津乐道,甚至越传越下流低级因为这是他们解脱饥馑和苦闷的一种娱乐方法。
萍还喘着热气,一路上她走得很急很低快,像有人在牵引又像有人在催促,自从修文到了巴人村,这山村就成了她魂牵梦绕的地方,再不来她简直要发疯就干了自己也震惊的傻事。
莲为妹妹倒一杯凉水,默望她吐噜噜一口气喝干,小心翼翼地问:“萍妹,你为他来的吗?”
萍的脸庞比方才还红,并有一种妩媚动人的情彩在双眸耀耀闪动,她说:“六姐,我向你彻底坦白,真是为修文而来。她是我的情人。我太想念他,渴望和他在一起,不来就受不了。”
“情人”这个词使莲吓一大跳,脸也倏地绯红,瞪着萍说:“你胆子太野太大了,惹出祸事咋办?你的名声,修文的前途都会毁掉啊。”
萍冷笑道:“名声我才不再呼呢,大不了跟牛炳福离婚!六姐,我要告诉你,我跟牛炳福毫无感情,修文,是我唯一爱过的永远热爱的男人,为他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莲说:“你该下定狠心和炳福断了,再光明正大的和修文结婚呀!何必要偷偷摸摸,叫人多担心啊。”
萍迟疑片刻,叹道:“唉,我下狠心轻而易举,还不是为修文嘛。他跟炳福是老乡是战友,摸得清大个子的脾气,怕他愤怒火爆起来连人都敢杀,大人倒还没啥,火火热爱过一场也知足了,就担心小文。。。。。。“
莲的脸由红转白:”有人在传小文是你和修文的孩子,仔细观察他的模样个性也有点像,八妹呀,我早想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既然那么爱修文,当时等他退了老家的未婚妻再结婚,你们是多么好的一对啊。“
萍说:”姐,世上没有后悔药的,当年炳福跟修文比确实不逊色的,过日子后才知道他是啥男人,今天,也是给他气来的。“
莲问:”炳福怎么啦?平常他很给你面子的呀。“
萍说:”哼,他早猜疑我和修文,朝我发泄对修文的不满,这回又找到机会,在社教工作团当着我的面说修文同情右派分子,有右倾倾向,不是想结运动整人吗?我跟他斗了几句,就上巴人村来了,管他咋个想呢!”
莲说:“是不是我牵连修文啦?我曾托他帮忙为炜作政治甄别,能摘掉右派帽子,我想对小菁将来好些,没想到给修文添了问题。”
萍说:“六姐,这事跟你无关,炜哥本来是冤枉的嘛。求你安排一下,我要和修文见面,就一个晚上也行。”
莲想了想说:“八妹,你最好呆在寝室别露面,我送饭来你吃,天黑后让修文来看你,连小菁也不让知道,影响才会小些。天不亮你就回城,我找大元送你。姐也求你,往后不要这样草率,好吗?”
萍点头答应,她不能再给姐姐增添心理负担了,炜的不幸去世使莲生活在困苦之中,尤其精神上比她脆弱得多,能同意她和修文在家里幽会,已很不容易了。
黄昏跚跚来迟,萍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坐立不安。夏日的晚霞太明艳娇丽久久不肯从灰蓝天空消褪,老林的雀鸟太兴奋太吵闹它们有太多的山乡消息要谈论。她不能不一边忍耐等待,一边想象和修文最初见面是什么情形,他会责备她的冲动和冒失吗?情人的心灵应该时时相通,她到巴人村修文有感应吗?
修文确实有所感应,在队里水渠劳动后忽地感到一阵莫名烦躁,便对工作组的同志宣布今晚休息,原定贫下中农苦思甜群众会改日举行。大无最讨厌晚上开会,把这事当好消息报告全村,干部群众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修文吃过晚饭又到后山坡散步考虑问题的习惯,在树脂青草混合的香气里头脑格外清醒再有几股清爽的山风吹拂,人的烦恼困倦都会消失 。
他踏着铺染着残霞的小道刚上山,就碰到等候他好一阵的莲,展开笑容正要问话,却见莲神色不安地朝他摆手。
“修文,你啥也别讲,快到我寝室去,有个人在等你。”莲小声急促地说出这句话,不由浑身冒汗还发出轻微的颤抖。
修文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也变了,赶紧转身大步返回学校,他心里不现再是焦躁,而是激动和担忧的复杂情潮在冲击泛滥,涌出一头大汗。
轻轻推开房门,他闪进去,眼睛还不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嘴里低声道:“萍萍!是你吗”
门关上了,两只柔软手臂从背后藤蔓似的紧紧缠住了他,接着是他分外熟悉的女人香气扑面而来,女人的手掌捧住了他脸庞,不容看清他的相貌就把火热发烫的双唇紧紧贴在他的嘴上。一阵长时间比粘胶还牢的亲吻,使两个人两颗心热血沸腾。他们倒在了床上,狂吻拥抱,配合默契地宽衣解带,不再有甜言密语爱抚过程,而是把在热切思念中的种种爱抚幻觉化为真切地现实,彼此那么投入那么冲动,就像两个情感艺术家在尽心尽力完成共同的艺术构思,要达到一种男女同享有的生命辉煌。
热潮的高峰有绚丽的彩霞,接着是一派壮阔的蔚蓝,带着雨意的白云散发出金属的耀眼光斑。。。。。。强劲的热风吹过来,天地间回荡着一阵畅快的喧响,然后是庄严的宁静,山川草木的肃穆的神圣气氛中等待星月的升空,那又将是充满诗意的灿烂。。。。。。
“啊!太美啦,这不是梦,却比梦还美。”
萍长吁一口气,身子软下来依偎着修文,他立刻闻到一股有如麝兰般的芬芳,那是女人赤裸的肉体散发出来的,男人感觉舒心爽气。
“萍萍”修文摇着她的浑圆的肩膀,压低嗓门说:“你好狂热,跑到巴人村来找我,不怕出事么?”
萍噘着嘴娇气地说:“怕啥?想你应当要得到你,信不信我敢跑到坡上去对全村人喊:修文是我真正的男人哦!”
修文说:“你呀,总那么创任性,萍萍,我不敢想,炳福知道你来巴人村会气成啥样子。”
萍白他一眼:“哼,他晓得我来找你又怎样?充其量骂我偷人,我就是要偷自己真心爱的男人!”
修文轻抚着她的柔发说:“萍,别太激动,这些天我老在想,我们的事该有个让你满意的了结,要么你和炳福离婚,要么我。。。。。。”
“啪!”萍击了他手背一掌,不快地说:“修文我不想听丧气的话,你是不是怕啦?直截了当告诉我,你晓得我们之间容不得虚情假意。”
“不怕”
修文回答干脆。
萍扑的一下笑了:"快说,你爱我,说一万遍."
修文把她的头发缠在指上,笑道:"又调皮了,萍萍,我爱你.除了你,我决不爱其她女人.这句誓言可以抵一万句吧."
"修文,我知道你的心.为我,你要受道意上的指责,还要担惊受怕,三十多岁不结婚.对你最为冷酷的是,明明小文是你的儿子,不但不能相认,连过分亲近也不敢.修文,你真为我受苦了,不好好爱你保护你怎么对得住我的良心啊!"
萍是很少有泪的女人,此刻拥着自己的恋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女人一旦动了真情,任何惊天动地的事都敢干出来.
修文吻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只要你和小文能平安幸福地生活,我为你们受点苦也是快乐的啊."
"别说了,修文,搂紧我,啊,只有在你怀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别作声,搂紧我......"
情长夜短,几声鸡啼之后通宵未眠的莲就轻敲房门,示意妹妹赶快离开巴人村了.
两个人摸索着起床,又依偎了一会儿,尽管难分难舍,还是不得不热吻告别.
"修文,你在工作组讲话要小心,县里有人说你右倾呢."
"我知道,别为我担心.萍萍,替我亲亲小文."
"修文,想着我."
"会想的,天天想."
"我更想你,把你刻在我心上了."
萍倏地松开他,拉开门就闪身扑入尚且迷朦混沌的晨色里.莲搂住她悄声说了句什么,俩姐妹匆匆走出校门,被一团浓灰掩去了身影.
站在窗前的修文神色严肃而自责,他该去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行.可双腿发僵一步也迈不出去!光与影组成的空漠天际,有一团云朵在游动,它象迷途的蝴蝶又象失线的风筝,在风中飘来荡去飞不走也落不下,恰如他悬在山野上空,追寻一道倩影的灰色心情.
一颗男子汉的冷泪吱戛有声地溢出眼角,映出了淡白的晨光和一片欢悦悲伤交错的情感.
一个秀条的人影走进修文眼里,倏地变成了三道幻影,两道颀长丰腴一道单薄短小一些.他用力抹去一把泪水,定睛一看大惊失声:"萍萍,莲教师,你们..."
他简直没有料到莲和萍又匆匆返回,而且神情仓皇,跟在他们身边气喘吁吁的女孩竟是燕!大清早她从县城赶到巴人村,出什么事吗?
三姐妹僵立在院坝中央,个个显得又疲惫又不知所措,略带粉色的晨光如一道淡彩的布景衬在她们背后,照出的三张面庞却冷白无光.
看着同样在窗口发呆的修文,莲总算鼓起勇气走过去对他小声说:"修文,燕子来讲,炳福知道萍妹到巴人村来了,在家里大发雷霆,连小文都挨打啦.你别冲动,要冷静想想办法尤其不要让萍妹再受刺激,她啥都敢干的."
修文也感事态严重,闷声道:"我回城去找炳福,男人之间的事不能让女人为难,我敢做敢当!"
莲说:"你呀,现在不是你充男子汉的时候,要想办法避开风头.炳福很快到巴人村了,难道你们在村里干架?修文你和萍妹可以不顾一切,还顾不顾小文?他是一家人都喜爱的孩子啊,小时候的心灵创伤一辈子也抹不去呀."
修文垂下头沉声道:"莲教师,我等炳福来,随便他怎么闹骂,都不吭声忍受好吗?"
莲摇头说:"这也不是办法,你忍得了萍妹忍得了吗?我倒有个主意,你快去叫大元来,我带萍妹她们在后坡等."
平时头脑灵活的修文此刻也六神无主,只好答应了莲的安排,赶快去蔡家叫人.
萍还沉浸在无比愤怒之中,脑子里闪动的全是报复炳福的念头.要不是维护修文保护小文,她真敢跟炳福一刀两刀断.但她心底也有难言的悲哀,炳福心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和他之间虽谈不上感情关系,但要割开真会闹出人命案来,在感情的问题上,炳福并没多少错,他是在按自己的秉性跟一个女人生活,什么是快活与幸福,他也只照自己的方式去获取.至于女人渴求什么需要什么,他没想过也不会去想.该怎么办?依炳福的脾气肯定会冲到巴人村来,她恍惚已感应到了那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燕见她那神态低声劝慰道:"八姐,莫旦心,六姐会有办法的."
萍拉过小妹抚着她被晨露濡湿的头发,冷笑道:"我才不但心呢,他牛炳福敢把我怎样?大不了闹得满城风雨,说我是道德败坏的女人,要他肯跟我离婚,才放了我一条活路呢."
燕忙说:"八姐,你莫说气话,把事弄得更糟.还是等六姐和覃部长拿好主意吧,他们会想出办法的."
萍说:"九妹,要是你不起来报信,我会在半路撞上那头牛,跟他骂也行打也行,看他拿我咋办!兴许他闹不起来呢."
燕嘟着小嘴说:"人家为你好,可你还怪......"
"好妹妹,莫生姐姐的气,我是被气糊涂啦."萍勉强露笑哄她的小妹妹,"大清早跑那么远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莲和修文谈好后,招手要两个妹妹跟她上后坡.天色愈来愈明亮,她的心也愈来愈沉重和紧迫.
坡上的林木被晨曦镀了一层耀眼的霞光,枝叶的色彩鲜艳无比具有半透明的质感.轻风中有朦胧的鸟语,更托出山野清晨的寂静.水润的青草在小道两侧蓬勃生长,似乎能听到那滋滋的叶苗上窜的声音.
睡眼迷朦的大元拖着步子跟在修文身后,他不明白工作组长有什么事,社教运动以来村里添了许多事,他不能不慢慢适应,有时想想当生产队长也算倒霉,要不是跟修文还处得不错,按他的性子早闹几场了.
当看清站在树林边等候的三姐妹,大元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干巴地叫了一声:"莲教师..."同时瞥了修文一眼,像要向他求助似的神情有点慌乱.莲独自走到一块空草坪,招手让他过去:"大元,你来,我有话讲."大元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惹了祸来,脸孔立刻涨红垂下头慢吞吞走向她,心头也奇怪:"莲教师,你们几姐妹咋个在坡上......"莲沉稳地注视他片刻,严肃地说:"大元,我有件事求你帮忙,愿意吗?"大元一听就粗声道:"莲教师,帮你的忙,我啥都愿意,尽管讲嘛."
莲知道大元会这样说,脸颊还是有点发热,她瞥一眼林边的几个人,小声说:"大元,修文碰到点麻烦对你就不隐满了.他在巴人村当工作组长,我家萍妹常到学校看我,你也知道,可有人说他们有不正当关系,弄得我那火爆性急的妹夫要来胡闹哩"
这事有点出呼大元意外,他问:"你要我咋做?找另一条路送萍同志回城吗?莲教师"
莲说:"不我小妹起来送消息,妹夫恐怕快到村子了,搞不好又节外生枝.这样吧,老林里有守林子的窝棚,你带修文去那儿,就当你们在那儿谈了一晚上的工作.只要妹夫知道修文和萍妹没碰面,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这是个主意,莲教师,我觉得你小妹该跟我们去老林,不然你那醋缸子妹夫见了她会疑神疑鬼."大元说出这句话,唇角露出了地道农民式的慧黠微笑.
莲轻舒口气也笑道:"大元,你快带修文和燕子进老林,谢谢你帮忙,也请你关嘴巴关风城里人听到风就会有雨的."
大元很看重莲教师这份信任,憨厚地说:"你放心,我这人向来嘴巴关得很牢."
莲又跑过去对修文和妹妹简叙了自己的安排,大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萍的情绪也没先前激昂了.能让一声风波悄然平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萍冷静下来便不愿因自己贪图一时痛快而影响大家.女人为了自己珍惜的情感,能够忍受许多委屈和痛苦.有时为一次短暂而铭心刻骨的聚会,她可以忍受五年甚至十年,再把珍藏的爱心完好的奉献给自己真爱的人.这样的情感弥足珍贵.
萍随着姐姐下坡回学校,临走时和修文交汇了热忱的目光,鼓励他沉着镇定.此刻修文情绪平稳,自己解脱了可以摆开让人愤怒的难堪.而自己所爱的女人仍要去面对一声责难,不过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战胜这这次放纵情感造成的危机.他对萍的爱有增无减.
俩姐妹回到学校,刚把在客房沉睡的小菁抱回寝室,院坝就传来炳福大声武气的吼叫:"六姐,我是炳福,小萍昨晚来没有?哼,不知她什么疯发了,丢下两个儿子不管,往这山里跑,有鬼在这么?"
吱嘎,---莲推开窗户,对站在院坝里的男人说:"是炳福啊,你声气好大,莫把小菁闹醒了.你进屋吧,八妹在我这里,她来看看姐姐你也不许么?"
莲打着哈吹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她昨晚确实一夜未眠,颜面的倦色很厚.一肚子火气的炳福见不是自己一路想象的情形,有些意外,赶快噔噔推门而入,一眼看见在临地搭起的床铺上睡觉的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无论如何该跟那个男人一起的,他们不是很情投意合么?这莫非是做给他看的?说不定一对男女已经欢合过啦!炳福自认为大脑一点不笨.
他冲着老婆冷哼一声,讥讽道:"跟人家欢喜一晚上,老公来了就装睡啦?"
"炳福"莲听了他的话,不高兴地说:"你咋个这样说八妹,她为心头不愉快的事和我摆谈半夜,这阵睡得正香,你却疑心病重太过分了."
睡在床上的萍听得真切,极想一跃起身对丈夫也大吼几声,但又不能让姐一翻苦心白费,她和炳福也真还不到彻底摊牌的时候.她强忍着满腹气愤和委屈,冒出的几滴泪水也硬咽回了眼里.
炳福不理莲,仍大声说:"她一天吃饱喝足当官太太,有啥不愉快?哼,是赚我大老粗,想找有黑水的知心人么?......"
莲为制止他也提高了声调:"炳福,你一个做部长的革命干部,怎么也不讲理,妹妹到姐姐这儿来,到底有啥错?是不是你觉得我这右派家属,给你们革命家庭丢了脸?嗯?"
这句话把炳福问住了,他嗫嚅一阵才说:"六姐,别误会,我是生小萍的气,对你没什么啊."
莲也缓和了口气:"炳福,你生八妹的气,你们倒底为啥生气,搞清楚再吵行不行?炳福,你说条理由来,我也想听听呢."
炳福的气焰没方才足了:"小萍到巴人村来有她的目的,她肯定是为那个人来,叫我这当丈夫的怎么受得了这口气."
莲说:"你的话还是不明不白,到底是哪个?"
"还不是覃修文!六姐,你没听到关于他们的闲话吗?好难听,气得我真想杀人."炳福的话声低了许多.
莲说:"炳福,这下我懂你气从何来了,给你实说,八妹这回来巴人村,也真为你这位战友."
"真的,哼,我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炳福的声音又扬高了.
莲的声气却相当平静:"你呀,还是人壮心眼小,对自己老婆也疑心.炳福,我说萍来巴人村为覃修文,其实是为你."
"为我?"炳福困惑不解,头脑有点打不过转来了.
莲说:"萍妹跟我摆了半夜龙门阵,说你在社教工作团团部讲修文是右倾,她觉得不应该,你们是老乡又是战友,一道在小城做领导工作,自己人就相互攻击,旁人怎么看呢?她心想,我姐夫还是死在劳改煤矿的右派,人家又咋说呢?她晓得这些话很快传到修文耳朵里,你们的关系僵了不说,有人还认为你听信了老婆和他有关系的谣言,故意打击他哩!你说,男人之间打肚皮官司,女人咋受得了?她一肚子话没处讲,来找我这姐姐有啥错?"
一席话把炳福说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六姐,我没想那么多,小萍不跟我讲一声便跑到巴人村来,心头就火冒三丈......"
莲说:"你这人呀,一闭上眼睛就恍惚看见八妹在和修文相会似的,对么?哼,她昨晚到学校,连修文的面也没碰上呢!疑神疑鬼,这样下去你和八妹咋好相处哦."
炳福不信:"覃修文就住学校院子里,她们哪有不见面的?以往我听到闲话,对他们也不大提防,这回倒象是真的......"
莲说:"我的话信不信由你,炳福,昨晚黑生产队长蔡大元在守坡上老林,修文和他一起谈队里的问题,连屋也没回,不信你问大元媳妇."
窗外头发蓬乱睡肯星星的菊正端一盆猪食朝院后走,炳福叫做她:"大元媳妇,你家大元在屋吗?"
菊看他一眼的同时,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担心菊说漏嘴,麻烦就惹大了,菊说:"大元在后坡老林里,你找他么?"
炳福本来还想问修文,可一转念又忍住了.莲和睡着的萍紧张的心一下松驰了,菊无意间为她们解除了困境,冥冥中有神灵的照护么?两个女人都有为滋厚苍天落泪的感觉.
这时后坡传来大元粗嘎起调的歌声:
"太阳出来嘛罗儿亮堂堂哟喂,
情妹妹下河那个嘛洗衣裳哟喂,
......"
莲与萍如释重负.院子后面又传来菊又埋怨又亲昵的嗔骂:"悖时的大元,这一夜泡在老林头跟狐狸精困觉么?"
大元也笑骂道:"蠢婆娘,狐狸精有骚气,哪有你的身子又温和又喷香哦."
菊格格地笑了:"野鬼说野话当心人家听见笑话......"
两口子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快被晨风吹动竹林的声响完全盖去.
听得发呆的炳福回过神来搔搔头皮,求助地看着莲,女教师示意他去叫醒躺着的女人,她轻脚软手走出了寝室.
"小萍"炳福轻叫一声,萍纹丝不动,他只好扳过她的身子.只见女人双眼紧闭一脸是泪,他粗大的喉结滚动几下,嘎声道"我错了,我们回家吧."
萍翻身起床,三两下穿好衣服,看也不看丈夫一眼就朝门外走,对在阶基呆立默想的莲说:"六姐,我回城了."
莲相叮嘱一句话,可她人已快步走到学校门口了,便又忍住.
慌乱的炳福追出来,对莲说:"六姐,我也走了,这次吵闹了你,对不起......"
莲仍呆立着,此刻的心情毫不轻松,而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低沉和难过.萍和修文的亲密关系得到证实,对她压抑心底的情感也是一次很大冲击.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能守着炜的魂魄过一辈子吗?然而炜却象一个忠实的情魔一样附在她身上,只要一想男女间的事他的身影剧院便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标,好象他还生生地活着,以至她跟本不敢想象和其他男人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情形.
天色大亮了,整个老林沐浴在明朗的阳光里,一道道带水气的光柱满林照射,透出让人振奋的色彩和生机.有鸟群在树梢叽喳嬉戏,鲜活清冷的空气里还有枝嘿和花草的呢喃细语.山野之晨的新鲜生动,实在让住惯城市的燕新奇兴奋.
"哎呀,修文大哥,我这野花真好看,还带露水呢."
修文仍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燕摘了一大束野花,跚跳着回到窝棚边,看修文那副样子就说:"你还在想萍姐的事吗?莫担心,一切会过去的."
修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怔怔地望着林外,那边的阳光有些眩目.
燕注视着他说:"修文大哥,我看你和萍姐姐倒是蛮好的一对,可惜当年她处理婚事太主观了......"
"一个小女孩知道什么?别乱说好不好."修文微微一惊,打断她的话.
燕噘起小嘴,不示弱地说:"哼,我是大女孩了,啥不懂?我还想呢,今后不学萍姐也不学莲姐,要照自己所想所爱去做.修文大哥,我看你就不错,真不明白当时萍为啥头脑那么糊涂!我呀,将来说不定找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哩!'
一个十几岁女孩讲出如此成熟老练的话,修文虽然大为惊讶,却找不到责备她的话来,自己的脸倒涨红了.
燕子的脸蛋也如花似霞,她神经质地扯碎手里的野花,再把花瓣抛起来任它们在晨风中纷纷扬扬.随着纷扬的花瓣,少女的思绪也飘了起来,在早晨的阳光里纯洁而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