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看小说--172006/11/3 16:14:20
当女教师从恶梦中醒来,看见自已衣不蔽体,白皙包满的乳房遭拧捏得青一团紫一团,小腹大腿都有象被野兽撕咬过的伤痕血迹。。。。。。。房门大大敞开着,强横占有凌辱她的卑劣色狼溜得无踪无影。天日更郁闷濡热,房内的空气浓稠得似乎一划火柴就可以点燃,坐着不动也汗如雨下。
莲呆坐在床头许久没叫喊也没哭泣,她头部和身子都空荡得似乎不复存在,心神飘飘忽忽不知搁到那儿安适。她沉默机械地穿好衣服,散乱的头发也梳理一下,便挪动笨重僵硬的双脚走出寝室,房门不关她也不管,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游出了小学院子。
黄昏来临正对村子的两山之间放出一片血红眩目的晚霞,风吹起来老林发出轻快的喧响,归来的几群雀鸟却不肯休歇息,满天展翅啼叫,那欢声使山村的闷郁烦热一消而散。收工的汉子婆娘群里,又有了野里野气的山歌声。
菊一手抱着柴禾一手牵着小菁,沿后坡进到院子,见房门大开便叫道:“莲老师我带小菁回来了。”
小菁也叫:“妈妈,快来看我的花花哟。”
没人应声,菊丢下柴禾抱起女孩走到寝室一看,咕噜道:“人呢?门大大开起,这就怪了。”
“妈妈,我要妈妈。”小菁平常和母亲形影不离,回家看不到立刻哭了。
菊忙哄她:“小菁乖,妈妈到供销社买糖啦,马上就转来罗。;”
从村里回来的大元听到她的话,不经意地问:“菊,莲老师不在吗?方才我还和供销社老何讲话呢,没见她呀。”
菊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怕小菁又哭闹找妈妈。大元明白出了啥事,有点焦急了。
此刻小菁却不哭叫了,她很懂事的拉拉大元的衣角说:“大元叔叔我晓得妈妈在那里。”
大元抱起她问:“哪里?快说呀,小菁 。”
小女孩指着对面说:“坡上,坞爸爸的坡上。”
红石坡!对,莲老师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去丈夫坞前静坐。大元把小菁叫给妻子,有点激动地说:“小菁真聪明我去接你妈妈回来。”
最后一片红霞正落在红石坡,青青坞地也染红了,莲木偶似的呆坐丈夫坞头。唯一的感觉是那霞光如血水在遍坡肆意流淌。
她经历了一个女人的最大痛苦,把自己至亲至爱的男人送到这堆红土,在没完没了的思念中熬过了将近六年,她又遭受了一个女人的最大屈辱,一个卑劣无耻男人的粗暴占有令她痛不欲生,这可怕创伤污痛将纠缠她一生。她怨恨不公平的命运,也怨恨自己是个太美的女人。美丽绝不是罪恶,但它往往招惹罪恶。一个美丽女人在任何年代,都应谨慎小心,因为她比其他女人更易遭受侵犯。
莲心身惨然麻木什么没想,如一块沉默石头墓碑似地竖在褐土青草的坞前,连多泪的眼眶也彻底干涸了。
大元爬上红石坡走到女教师跟前,默立一阵才嗡声道:“莲老师,还为我那晚上莽撞生气么?你在我心头是菩萨样的人,我。。。。。。好悔!”
莲没有反应,像没听见他的话,风吹动她散乱的头发遮去半个脸庞,她的忧伤和哀凉无法遮去。
大元看得心痛,如有刀子他真想插自己胸脯一刀,放出滚烫的血来才畅快。
“莲老师,回家吧,小菁在等你。”
又一股强劲的山风把霞光卷走了,灰蓝的夜色慢慢浸染坡地有了些许凉意。
女教师打个寒噤站起来,踉跄地朝坡下走,大元想去扶她又不敢,只好忐忑不安地跟随她。
想着天真烂漫的女儿,莲的内心才有些活动,眼里才有些潮湿。只在充满爱心勇于牺牲的母亲才能保护和爱护女儿啊,小菁,我的乖乖!她暗自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越走越快最后竟奔跑起来。
山风扬起那黑色秀发,在年轻汉子眼前飘动,飘出他一脸泪水来。他僵立在岩头,内心的悲鸣如狼嚎一般锐亮凄壮,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入秋渐深的山野被老绿嫩紫堆积得很丰厚,到处浑凝沉重的色彩冷风一时也吹卷不去,坡头岩畔大蓬大蓬齐人高的苇草已经抽出花穗,灰白蒙茸铺展开来的肃穆苍凉使人产生山硬水柔回肠荡气的情怀。
苇草的灰白里总点缀着一些黄栌枫树的残红,那是秋山的最后一点亮色最后一点温柔,看着它就冷风吹背也不觉大山萧瑟阴凉。秋山确实像产后女人经历了一次辉煌奉献显得有些疲惫,丰腴肢休慵懒地舒展在天地之间,那忧郁的美感不由人不欣赏不感叹。
自带感伤的深秋很合莲的心情,那次遭受奸邪之徒的胁迫凌辱使她变了一个人,阴冷孤僻想避开所有关心她的人。任何有意无意的关切都会触痛心灵的伤口,使她陷入一种被无耻恶魔纠缠又无法摆脱的悲愤之中。女凶是唯一的安慰,捧着那酷似丈夫的小脸蛋又深深负疚,泪只能往心里流。
莲上课也呆板机械,上完后绝不留在教室里,回寝室就紧闭房门不与人交往。有时在院坝贪玩的小菁,也莫明奇妙的被母亲大声喝斥,眨着一双乌亮大眼十分委屈。知道她温和平易秉性的老师不免纳闷,忍不住在办公室小声议论,每次李正昌都能找出理由为她搪塞。好在他们没觉察什么异常情况。摆谈几句便罢了。李正昌上次靠恐吓得手满足了占有欲淫,却行事慌张匆促没有尽享滋味事后老大悔恨,再大动心机要重新芳泽总是无法美梦成真,惨遭欲火煎熬人瘦小了一圈。最不满的是他婆娘肥妹,每次房事他心不在焉,气得她用粗腿大脚踢他下床,还闹得要找野老公。他叫道:“你去找才好呢,老子落个清静。”女人大耍其泼光着肥白大屁股骑男人身上,骂道:“**小嘴巴臭的东西,老娘撒热尿跟你冲干净!”其声未落,真有热烘烘骚乎乎的水柱冲下来,淋得矮瘦的教书匠一脸一身都是,连倒霉的话都叫不出声。
这些有盐有味的传闻经过民间文学家们添油加醋,全村人无人不知晓了,给李矮子起了个绰号叫“臭嘴巴”另一行应道:“弄尿冲!”他咬牙切齿抓人不着就哇哇大叫:“老子把你们从学堂你开除!”可是到学校一查那些玩童全不是学生,回家找老婆诉说屈苦,肥妹白眼冷笑道:“哼,细娃娃还没骂全呢,老娘讲给你听------小**,莫得用,臭嘴巴,用尿冲你这号不中用的男人,屙泡尿淹死算啦。”“你。。。。。。”他举起核桃大的拳头不敢下手,肥妹扑嗤笑了,一把搂过他又摸又亲。女人恨铁不成钢,还是把丈夫当金包卵,打打闹闹中有乐趣,闲言杂语里有情调,这个矮小嘴臭的男人才专属她一个,也算是农村妇人的智慧吧。
莲深知那桩事闹出去对自己不但不利,还是一种恐怖,不管男人的犯罪事实多么清楚,肥妹愤怒攻击辱骂的对象一定是她,闹出的花样会让人不寒而栗她想也不敢去想。她的沉默和躲避肋长了李正昌心头的邪,他无时无刻不想得寸进尺,因为恶狼眼里她是羊羔随时都可动口饱餐。
女教师在后坡大石磐上看山,看出满脸满心的忧伤,却渐渐遗忘了自己。好像自己也是那苇草上灰白絮花,经寒风狂吹便会消失无踪。这块巨石突兀在全村人的视线之内,对莲来说很安全,不必但心意图不良的家伙从背后偷袭。直到出事过后她才明白安全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由此她更羡慕萍妹,每次日光投向县城那边她心头感叹:“转回去十年,我就不会跟炜结婚了。”念头初起她吓出一身冷汗,认真严肃地想下去结论仍那么肯定。一阵愧疚和难过。使她也不再凝视丈夫坞墓的褐红色山坡。
“莲老师,坡上冷,当心着凉呀。”
腆着大肚皮的菊穿着红底碎花夹衣,用手理着乌黑辫子站在石磐边关注她,一簇艳丽的蓝天星衬在她带补丁的裤腿前。小女人不明白她在岩头一坐几小时看什么想什么,她把她当教师尊敬当姐姐亲近。免不了为她担忧。其实,以前女教师对她关心 比谁都有多,不是她的鼓励她真没勇气跟大元一起过日子。那份感激她不会表达只能存在心底,她不知道一个农村女人的温情人家需不需要。
莲回眸看她:“菊,你才莫受凉呢。当心你婆婆 又骂人,她不喜欢我们太接近。”
菊说:“就是她在屋头翻嘴巴皮,我心头烦才到坡上散心呢。莲老师,我嫁到蔡家这么久了,还不晓得婆婆 是真还是假喜欢我,大元对我亲热一点她要骂人,对我冷淡一点她又要骂人。我遭骂怕了,躲又躲不开。”
莲说:“大婶受寡就大元一个儿子,你当媳妇的夹在中间难免受些气,等生下娃娃就好啦,她照看宝贝孙子累了,还有多少气力骂人呀。“
女老师善意的诙谐,并没逗笑小女人,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望着暗绿色老林说:“婆婆脾气怪我不计较,大元对我不冷不热才寒心呢。农忙早过了他还不肯呆在家里,生怕我粘着他了。有时我想,是不是他喜欢村里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觉得我败坏了他的好事?“
莲面颊有点发臊泛热。只有自己才知道大元冷淡老婆的真正原因,可这种事无法跟一个极单纯的小女人作解释的。她只好淡然道:“菊,你莫多疑,不然你和大元一辈子过不好。我想你生了娃娃他会对你好的。“
“唉,大元才不在乎娃娃呢。其实他在外头有女人我也不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莲老师,我真巴望娃娃早点生出来,和他相依为命外有个想头,管他大元咋个去漂荡呢。“
“你想太远啦,菊,大元不是那号没血性不负责的男人。再说他是巴人村一队之长,对自己老婆不好哪有服众的威望呀?“
“可这几天我身子不舒服,他没一句体贴话,稍一空闲就往老林跑。婆婆 以为我又惹他生气了开口就骂,让我好难受啊。“
“菊,你婆婆 性子虽怪,可你这媳妇是她亲直挑的,她怎么都认你的。我看她是怨你没拢住大元的心吧?往后就对他好点嘛。”
“莲老师,我对他还要咋个样好?身子和心全给他了,还怀上了他的娃娃,可他在我跟前多站一会儿便心头毛躁 ,他要走我用绳子也套不住啊。”
小女人的委屈她一清二楚,却找不到更多劝慰她的话。抬眼朝通向老林的小道望去,一个精壮汉子正挑着小山似的柴禾走来,不由松了口气,对女人说:“你呀,总说大元这样那样,他对你好才上山弄柴禾,要你生娃娃的时候屋里把火烧得暖和和的啊!菊,你傻看干啥,快去接他嘛。”
菊愣愣地看着男人满是汗水的黑红脸孔,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元!。。。。。。”赶上迎上关去,一张红润脸蛋带着温柔微笑。
大元早看见了她和女教师,对她轻声喝道:“还不回家弄饭,我肚子早饿啦!”
这才是男人对女人的话,菊一阵兴奋双手捧着腹部大步朝坡下走。
担柴禾的男人和穿红花衣的女人。在莲眼里成了一片柔和动人的风景,她淡淡地笑了,而笑容里的忧伤依然鲜明如山野间的残红。莲在大石磐上又独自呆了半个时辰,让胸间的郁闷和委屈被清冷山风一点点化解。她喜爱万物丰茂的秋天,甚至深秋的那一层苍凉和冷肃。这令她回想起万州,炜带她登上高高太白岩眺望秋风中滔滔东去的长江,一股苍劲雄豪的激情满胸回荡。那激情此刻已不再重复,而是一层悲怆的灰色在慢慢朝她逼近,使天边云霞也带了一层班驳的铁锈色。
缕缕白色炊烟从学校院子那灰黑屋瓦间长起来,莲才意识到该回家为小菁做饭了。
她下坡走得很急,像要把什么不快丢弃在山地里。在聪明懂事的小女儿面前,她尽可能轻松愉快,教她背唐诗唱儿歌,不让自己内心的苦楚去影响那纯真幼小的心灵。她要在小菁眼里,永远是温良可敬的好母亲。
莲刚到坡边垒砌不久散发着谷草清香的草树阴影前,被一个突然窜出的男人挡住去路。她惊得心房怦怦直跳,定晴一看那瘦矮委琐的身形便明白碰上了谁。
“嘿嘿。莲老师,我等你好半天罗。”李正昌厚着脸皮向她逼近。两眼的邪光白亮刺人。她退闪一边冷言道:“姓李的,再死不要脸的纠缠,我喊人啦!”矮子毫不畏怕,阴险道:“你我有了一次关系二次又算啥嘛,莲老师,你年纪轻轻漂漂亮亮何必为个死鬼守活寡呢?你我悄悄往来神不知鬼不觉包你快活。。。。。。”“啪!------”他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莲恨恨地嚷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哪配当教师,快滚开!”满肚皮坏水欲火的家伙岂肯罢休,扑过来说把她往草树下按,口里淫浪地叫道:“美人儿,农民干得我也干得,你瞒得过大元的蠢婆娘,瞒不过我老李,来啊,莫假装正经啦,三十寡妇赛母狼哩!嘿嘿!。。。。。。”女教师哪肯再次受辱拼力和恶徒争斗,用手抓破他面皮,矮子恼羞成怒蛮性大发竟骑在她身上猛力卡脖子。她脸若紫枣喘气难出,用膝头朝他双腿间狠狠一抵,“哎哟!”李正昌一声哀叫抱着小腹翻倒一边。莲趁机爬起来就跑,不料男人又窜跳而起从背后扑来,两个滚倒在草树下扭成一团。“来人。。。。。。”女人扬声要喊劲子又被手卡住,喊声立刻窒息。男人又占上风,喘着粗气道:“依了我两个都安逸。。。。。。”女人还在挣扎可力量弱多了,危急之际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咚!”正要得手的矮子背心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飞起来又跌了个饿狗啃屎,他没看清是谁,翘起的屁股又挨一脚痛得直滚。
“狗日的!你吃豹子胆啦?敢这样欺负莲老师,老子剥了你的狗皮!”
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挺立他跟前,骇得魂飞魄散的李正昌懵了一阵,才想起这是大元的声音,不甘心地叽咕道:“你跟她的事当我不晓得么?。。。。。。”
“你还敢血口喷人败坏莲老师的清白,老子敢杀你抵命!”大元怒火中烧一把揪起他,挥拳要打。
他的手被莲老师挡住了,她噙着泪说:“大元,放他走,我不想把事闹大了。。。。。。”
李正昌又来劲了:“松手吧,大元兄弟,人家莲老师都没啥呢。”
大元叫道:“莲老师,放了恶狗还会咬人,我一人犯法一人当,你莫管!‘
他又猛踢矮子心窝一脚,狗东西倒地蜷缩成一团,好半天喘不出气来,他还要再打,莲抱住他的胳膊,吐不出声,泪水长流。
李正昌抓住机会跪在地上,打着自己的耳光说:“大元兄弟,我无耻我该死!若再敢冒犯莲老师这条贱命就交给你了。。。。。。求求你,放我一码,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大元道:“你的臭嘴巴还敢胡乱讲么?“
“不敢不敢!乱讲一句随便你咋个处置,我都心甘情愿。”他磕头如同捣蒜,一副骇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大元贴进他耳边低声吼道:“快滚!你敢再骚扰莲老师,老子就敢把你裤裆里那东西割了喂狗!”
李正昌如获大赦,边滚带爬狼狈逃窜,很快便没了人影儿。浓浓的夜乞弥散也很快,一会儿坡地和下面的远的院落迷蒙不清了。这时传来了小菁稚气的喊声:“妈妈!你在哪儿呀?”
“小菁!------我回来啦!”莲振作精神大声回应,走出几步又停住对怒气未消的汉子说:“大元,谢谢你,要对姓李的多个心眼,他狗急跳墙啥都干得出来。”
“嗯!”大元目送着那匆匆下坡的纤弱身影,心里暗暗发出一声长叹,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不惦着女教师转回坡上看看,将会发生怎么可怕的事件。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无风无雨的秋夜,巴人村沉寂而冷峻,偶尔的狗叫声传得很远很远。
人心卑劣如蛇似蝎,一旦遭遇躲也躲不开,忠耿汉子蔡大元算头一回碰上了,他似乎明白会有这么一次灾难冷笑着一点不想回避。巴人村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真正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求助于温和正直的工作组长覃修文,他觉察其间疑点想替大元解脱却为时已晚,有人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好闻火药味的县委书记老高以为抓到典型,亲自赶来处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小城社教工作团团部和巴人村工作组,同时接到一份材料翔实的检举材料,列举巴人村生产队长蔡 大元偷宰生猪,私开荒地,盗窃木料,带领觉悟落后社员群众明目张胆对抗“四清”运动的严重错误,还含沙射影指责工作组负责人包蔽掩盖,使问题最多的山村在运动中死气沉沉。
修文拿到那份用小学作业纸写的材料,心情沉重马上找大元了解情况商量对策。工作组长看着那伪装学生字迹的匿名材料就恶心,却又不能不严肃认真地对待。他皱着眉头问:“大元,你得罪啥人了吗?”大元一看就知咋回事只有借憨装憨:“覃部长,社员吃饭穿衣都着难,我这生产队长好当吗?你在村里看得清楚嘛。”修文说:“你还不当回事哩,问题捅到县上人家可拿它当原则上纲上线啊!大元,你找出对头化解仇怨,我再去县里做点工作,这对巴人村有好处呀。”其实大元已看到那狡诈委琐的瘦脸,恨得咬牙嘴里却不说:“小人造遥生非我肯信县里大干部就拿这些来治我的罪?”修文说:“你莫斗气,这是政治弄不好很麻烦的。”大元不以为是:“我们农民只晓得吃喝拉撒,不懂他妈的政治。”修文面色冷峻起来:“大元你和队里干部想想办法,我担心有人故意使坏保不住你。”大元敢爽快:“哪个要你保?把我列入四不清干部不让下楼注洗澡得了。覃部长,不管我遭人咋整你是个好人。”宣传部长叹口气用巴掌拍拍他肩膀再不说啥,心头堆积的黑云越来越厚难得散开了。
修文又到村里去找几个饱经风霜的老汉,他们正聚在一起为大元担忧,抽烟喝茶都不香了。夕老汉说:“哪个缺德的坏物把憨大心直的大元也告了,不是跟全村人作对吗?覃部长你可要主持公道。”龚老汉说:“老鼠屎坏一锅汤,把狗日的找出来更要剁下他一只手 来才解气!”罗老汉皱着眉头想很久才说:“覃部长,大元的事靠你罗。那告状人是扯**蛋,杀猪开荒弄点柴算啥的个犯法呀?可正在闹运动,人家整治农民方便,老话讲:半夜吃柿专捡粑的捏呀。”工作组长本想找老人们出主意倒被围着诉了几通怨气。
在工作组里几个追求进步的大学生立场坚定,认为那封匿名材料基本揭开了巴人村掩盖着的问题,对不坚持正确道路的农村基层干部实在有认真审查严肃教育的必要。他们兴奋得摩拳擦掌,似乎几个月来的“四清”有了重大突破,这是把握政治前途的好机会,能干有为的宣传部长却态度暖昧,令他们困惑不解。
事发突然情况严重,莲听到消息就知道告恶状的家伙是谁,无比气愤但又想不出替大元开脱的好办法,忍不住约他到坡上草树边见面。
一连几天明朗少风,山岩呈现小阳春景象,簇簇野花开得繁花艳丽,丰厚的自然色彩正在冷凝给人一种肃穆氛围,只有雀鸟们还那么无拘无束在老林天空间活跃。
莲穿着显得臃肿的蓝布夹衣,受人骚扰后她几乎不敢打扮,普通得如同一个农村妇人了。在草树边她满心不安,和大元见面摆谈的事虽能找到理由搪塞,如果他那心眼多疑的老娘见到又会节外生枝,还有那个鬼影似的矮子再拨弄是非都有麻烦。大元赶到坡上,看着草树下的女教师已有些激动,黧黑面庞闪烁着暗红光泽,那封卑鄙的匿名材料他不在乎,它的副作用是把自己和他爱慕的女人拉近了一点,为这场约会他内心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天气太明净,他们站得相隔丈多远彼此的细微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山野太清寂,对方心房的跳动声都能隐约听到。莲的脸忽红忽白,强压住逃走的闪念,扯一根谷草在指头上缠着对年轻汉子说:“大元,肯定是那家伙搞的鬼。”大元无所谓的笑笑:“他本来就是个鬼嘛。莲老师,莫为我但心,当农民修地球,他们总不会开处我的球籍吧?”莲说:“你还开玩笑,大元,现在的运动很吓人呢,晓得他们会咋个整你。你是为我背的过,我到工作组把姓李的丑事讲了,看哪个还信他的诬告!”大元脸色冷了急忙道:“不行,莲老师,这会把你的名声弄脏的啊!那条狗惯会血口喷人,我挨他一口撑得起,你跟他纠缠只有吃亏啊!”莲痛苦地说:“大元,我咋办?为自己的名声眼睁睁地看他诬告你吗?真咽不下这口气啊。我也对不起你,如果你有三长两短连菊也会怨我呀。”大元又笑了:“没那么严重,你太多虑了,我一百几十斤的汉子挨点整也没啥。”莲吁口气靠在草树上,眼神迷惘地望着远处,喃喃道:“我又想起炜,他啥对不起国家的事都没做过,却被打成了右派,死在劳改煤矿,真冤啊。”大元走过去安慰她:“那年头和这年头一样,知识分子好整,随便安个罪名便行了。莲老师,我一个农民整去整来还是劳动吃饭,你何必想那么多,开心些吧。”莲收回目光关切地看看他紫红颜色线条分明的脸,温和地说:“大元,小心点,咬过人的狗再咬就更凶。”汉子心头从未如此柔和温暖,他热热地对女教师说:“只要能保护你,狗东西咋个咬我也不怕。莲老师,不管你心里对我咋想,都答应我一个要求:他们整我再狠,你也不要出面为我开脱,求你了。”莲真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他粗壮的胳膊轻摇两下,来传达难以言表的心情。刚一接触彼此的肌肤,两个便神经质地分开了,默望片刻各找一条路下坡回村。都丢了一路的心思在星星点点野花丛间。
那天晚上李正昌带着一脸伤痕回屋,对老婆谎称走眼摔岩捡条命是万幸,脑壳本来不灵的肥妹信以为真又恼火又心疼,为老公煮了猪头肉下包谷酒慰伤。当夜矮个子在床上大展媚功极尽缠绵,弄得肥妇人母猪一样哼哼叽叽快活不已,想不明白丈夫那股神经发了对她这般火热。一连几晚李正昌不像以往夜猫子样满村乱窜,趴在家里油灯下绞尽脑汁写材料,然后和老婆粘粘乎乎哄得她心花怒放。大元事发,再蠢的女人也晓得了咋回事,悄声问他:“正昌是你告蔡队长的哇?”矮子狡黠一笑:“那小子在村你横行,不把我这校看在眼里,吃了苦才明白锅儿是铁铸的哩!”肥妹老爸不当村干部了,一家人对大元耿耿于怀,女人欢喜道:“整他坐班房才解气呢,你咋不写他作风败坏,有一回还调戏我。。。。。。。”其实那次是肥妹对年轻队长放骚气套近乎挨了臭骂,矮子不快道:“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你要我堂堂校长丢脸面呀?”女人不吭声了把一双鼓胀大乳压向他,男人心头犯腻不能不勉强应付,木床吱吱嘎嘎一阵乱响。
县委书记带领社教工作团主要干部来巴人村现场办公,修文一点儿也不觉惊诧,这是他老上级的一贯战斗作风,重点强攻以点带面开创局势夺取胜利。老高主持了干部群众大会,让随他而来的精干人员铺开调查,找修文很简单地询问了工作组对大元的处理意见,严肃批评了他政治立场不稳斗勇气不足。他们虽然是私下战友式的交谈,修文已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暗为年轻生产队长捏一把汗。
老高来时对大元的处理没下最后决心,但与这个耿直倔硬汉子一度谈话,使他火冒三丈当即作出严厉决定。
老高:“大元同志你私宰过生猪吗?”
大元:“宰过。社员肚里没油水、想抹一抹。”
老高:“乱开荒地呢?”
大元:“开过,家家户户主粮不够吃,弄些瓜瓜菜菜填肚皮。”
老高:“偷盗木料呢?”
大元:“高书记,老林里几根桔树砍了分给社员维修房子,你没见有几户的房子歪得快倒了啊?”
老高:“哼,还有理呢!我看揭发材料样样是事实,你没有艰苦奋斗的思想,也不坚持社会主义原则,只会领着落后群众挖集体墙角,还当啥生产队长啊?”
大元:“不当就不当。”
老高:“你嘴硬,自以为是巴人村汉子,对抗我就是对抗县委,你胆子不小啊。”
大元:“你说对抗就对抗嘛,我让乡亲们吃好点住好点有啥错?”
老高:“你啥态度?倒质问起县委书记来了!蔡大元,从前地主富农就吃得好住得好,你学他们霸山为王呀!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要先苦后甜,不能只图眼前利益。你这次不光有政治错误,还有刑事问题,要从严查处。”
大元:“查处就查处。”
县委书记气得拍了桌子,当即召开工作团紧急会议作出决定:第一,撤消蔡大元生产队长职务,将巴人村资本主义严重复辟现象通报全县,坚决刹住这股为了个人利益破坏集体经济的歪风;第二,将问题典型态度顽固的蔡大元送交有关部门劳教半年,对全县犯有类似错误的农村基层干部以示警告,促使“四清”运动大获全胜;第三,这次会议是小城县委贯彻农村工作方针政策的重大成果,是对国内外阶级敌人的严重打击,应归功于县委的正确领导。
会场上宣传部长一言不发,举手表决时还是老高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才勉强伸出了手。会后老高对他说:“修文呀,我看你肚里墨水越多立场就越不稳,连炳福也不如了。要警惕右倾思潮呀,当心滑一步就跟不上罗。”
县委决议一公布巴人村炸了锅,一大群老人妇女找工作团扯皮,可那几辆吉普车屁股一冒烟走了,只留下区公安特派员执行解押大元的任务。大元家里也是秋风秋霜,老娘哭叫得哑了嗓子,媳妇眼泪汪汪弄得汉子心烦:“哭啥闹啥,不就吃半年牵饭吗?砍头也碗大个疤呢!”全村只有姓李的一家暗中欢喜,关起门来美滋滋喝了一通包谷酒。
最痛苦焦急的人是女教师莲,却无法公开表露,只能闷在学校任忧伤一点点啃啮自己的心。大元悄悄过来告别,她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可汉子塞给她一个小布包说走了,解开一看是把造型别致的青铜短剑,泪珠儿忍不住簌簌滚下来。这个大元哟,自己去劳教心头还担心她啊。
大元走的时候是大清早,天气格外干冷霞光格外亮堂,全村男女老少都到村口黄桷树下为他送行,没有言语只有殷殷关切的目光。跟在他身后的公安特派员觉得尴尬,勾着脑壳一个劲地抽烟。
年轻健实的汉子憨厚地笑着,把被盖儿轻松地扛肩上,头也不回大步迈入正燃烧的云霞里。
云霞一片血红,染红了壮阔的山野,使一大群巴人村山民的情怀也雄豪起来,目送那宽厚的背影如同昔年欢送一位进山射虎的英雄。
一个年轻秀美的女人站在学校门前远远凝视着他,将那把青铜短刀紧贴在胸上,她第一次为那个农村汉子动了真情。
大元离开的第二天,一股寒潮袭击了巴人村。灰白苇絮从岩头坡畔纷纷扬扬飘洒铺天盖地都是,山民的心情更是一片灰白。
大元娘在家里外头都骂人,骂那个砍脑壳缺德鬼坑害她儿子骂他绝子绝孙埋入黄土也遭进驻狗扒,那哀怨凄凉的骂声在山村上空盘旋不散。她也对年轻守寡的女教师指桑骂槐,说有狐狸精招来祸水弄得大元晕头转向,,才敢跟县大爷明刀明枪对抗,结果儿子落个撤职劳教的下场,不是妖精附体有那么憨么?
妇人那高一声低一声的话刺得莲心头隐隐生痛,只有呆在寝室里顽强忍受。因为任何解释只会起更糟的作用。平心而论,大元真是为她才遭受这场灾祸的,羞惭负疚也使她不能不保持沉默。
菊哭了几场还是振作精神腆着肚子操持家务,听婆婆骂得心烦了也到莲那儿避一避,两个同病想相怜的女人说些话来寻求这安慰。菊心地单纯从不怀疑丈夫和女教师有啥不正当关系,怕她受不了婆婆 冷言冷语,对她说:“莲老师,婆婆那些话我才不信呢,你有文化又长得跟天仙一样,粗头笨脑的大元想攀也攀不上啊!”莲叹气道:“这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呀,菊,老实讲大元对我是不错,我也觉得他是满好的青年,而我和他啥也没有,你尽管放心。”菊眼光柔柔地说:“我信你比对自家亲人还信呢,莲老师,我晓得大元娶我是你促成的,他跟我过日子心头想的是你呢,真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家伙。“小女人没有责怪只有充满爱意的抱怨,莲还是惊得面颊先红后白,埋头不语。菊又说:”其实我们山里女人不在乎这个的,只要男人对我巴心巴肠地好。。。。。。。“”菊妹子,莫说了,我不会对不起你的。“莲一把搂过她热泪直流,小女人把脸贴在她怀里动情地叫了一声:”莲姐!。。。。。。“
又一个寒冷的清晨,莲刚刚起床菊来到窗外说:“莲姐,大元来信了说他在县城外面的农场劳动,那里的人对他还好,要我送点叶子烟去。“
莲听了又高兴又担忧:“菊妹,你挺着么大个肚子,还是我去吧。“
菊说:“不啦,莲姐,人家又要讲闲话,我慢慢走,早上到天黑总能见上大元了啊。“
她口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面颊红光也熠熠生辉。这农村女人内心的温柔和坚韧使女教师感动,莲赶快找出一些钱递给她,“拿着,帮我买点好烟好酒给大元。”
小女人接过来笑了:“大元抽了你送的烟喝了你送的酒,日子也过得快些哩!莲姐是不是呀?”
莲假装生气道:“傻女子,你婆婆听见又要骂人了。快走嘛,我去送你一程。”
儿子还算平安的消息,使蔡大婶阴沉躁乱的心平静多了,用心为他准备了上好的烟叶交给媳妇,说了些一路小心注意身体的话,对莲的眼色也比以前温和许多。菊不想惊动村里的人,还是有几个人听到风声的老汉送了东西来表示心意。
莲把腆着肚子的小女人送出村又翻过道坡才站住,关照道:“菊妹,进了城碰到麻烦,就去县委找我家萍妹。”
“嗯,”菊轻应一声,犹豫片刻问道:“莲姐,你不给大元说句话么?”
女教师心房一热,想想道:“你说对他讲,莲老师要他性子莫犟,早点回家来抱你们的胖娃娃。”
“莲姐!”菊一把抱住院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两个年轻女人静立一会儿抹去脸颊的泪水,才默默地分手,一个回村一个走向通往县城的灰朦山道。
菊走后莲的心空空落落教课都没有情绪,懂事的小菁也不来打扰她,独自在院子里玩耍。由于头脑昏沉一时失去警觉,又让无时无刻不在背后窥探她的色狼抓到一次机会。
放学后她抱着学生作业本刚跨入办公室,就被一双有力手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作业本撒了一地,接着是那熟悉的阴险笑声:“嘿,美人儿,想得我心像猫儿抓啊!”
她拼力挣开,紫胀着脸怒道:“流氓!滚开!”
欲火如炽的李矮子冷冷道:“你叫啊吼啊!哼,蔡大元像匹老虎,还逃不出我的软绳套呢。我真心喜欢你,乖乖让我受用,这事你知我知何必为个死人讲贞洁呢。”
想着大元为自己被这恶人暗算,莲悲愤已极,指着他鼻子斥责:“你以为大元会放过你吗?这仇他迟早要报的!哼,你恶事做多了不得好死!”
矮子又羞又恼:“大元是你野老公哇,这么护他!哼,他是远水解不了你的近渴,让我跟你灌迷魂汤吧,包你安逸销魂呢!嘻嘻。。。。。。”
他又来势汹汹的扑向女教师,有过教训的莲已有防备闪身让开。矮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甘心的样子,气极败坏地满室追逐,莲想去开门却被他揪住头发往下一拧,将她摔倒在冷硬地板上。就在他压到她身上的刹那,她记起了大元给自己的青铜短剑藏在腰间,猛掏出来朝狗东西骚劲十足的大腿上刺-------“哎哟!你。。。。。。你敢杀人?”莲翻跃起身抡着短剑逼向他,双眸怒火熊熊:“杀你像杀条狗!”李正昌一见腿杆流血就慌了,打开门便落荒而逃。
莲没有追赶,满腹屈辱使心头十分难受。她伏在办公桌上轻轻地哭了。哭声惊动了在大元家研究文件的修文,他过来看见门口儿滴鲜红的血迹,纳闷道:“莲老师,出啥事了?”
见了他像见了亲人,莲再也忍不住啜泣着对修文讲了李正昌的卑劣行迹。但她为了一个女人所谓名声,还是瞒下了他那次胁迫强奸自己的犯罪事实,这也关系着萍和修文的名声啊,这口苦水她决心独自吞下。
修文气愤已极,重击桌子一拳:“哼,这号败类,还配留在教师队伍里么?莲老师,我马上赶回县城 ,先请老高考虑减轻对大元的处理,再让文教局处分李正昌,至少解除他的职务调离巴人村小学。”
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除了满心感激什么也说不出来。
县委宣传部长进城后的第二天,区文教肋理员就带着一份电话通知,到巴人村小学宣布了县上对李正昌撤消校长职务调到另一个山区小学的决定。
李正昌没有闹,表示服从组织安排。他老婆肥妹在村里耍泼,还被他恶狠狠镇住了。他如此反常,全村人都觉得奇怪,但也无人去深究,村里讨厌这个阴气太重的男人的山民很多,他简真不是一条豪勇仗义的巴人村汉子。
天色出奇的好,太阳硕大红亮得眩目,似乎在象征和预示什么。
莲独自站在村头黄桷树下,巴望从红日里走出一对亲亲爱爱的人儿来,望着等着,她的面颊也火红一片,如同燃烧的日光。
灰色渐厚的深秋风多起来,山坡里响着凉嗖嗖的枯叶声,太阳也如失血太多产妇的脸庞苍白无光整日隐在浓云高处。苇草却更繁厚丰茂,沿着古老山道灰朦海白的一片连一片,像不停翻涌的浪潮给大山带来花凉的生气。
莲站在学校门口眺望丰富山景和曲折小道,那茸软飘逸的苇絮飞到心里来了,裹卷出一些柔柔润润的情感又飞向那空阔的山外。
菊昨天从县城带回来消息让她振奋,大元娘也高兴得满村乱走,喝了几位老汉的包谷酒一张皱脸泛着酡红。对她的敌意也藏入浑浊眼珠深处去了。为解救大元,修文起了很大作用,他将巴人村的情况向地区作了汇报,得到的批复是对年轻生产秋长批评教育即可,送去劳动教养是处理不当。听说对此事县委书记老高大为光火,工作团争论颇大,最后还是按地区意见办了,老高当场拂袖而去。莲刚为大元松口气,又不免为修文担心,小城是老高率领部队解放的,他的权威受到挑战能善轩甘休吗?
“莲老师,你又在想啥?”
菊梳理着浓黑长发走到身边。到县城去过几天的小女人似乎更成熟了,对多愁善感的女教师更温和了。莲拉她坐在石墩上,轻柔地帮她理发辫,说:“我在想大元啥时回来。”
“快了,恐怕就是今天呢。我走那天他说在农场办好手续,再去县委谢谢覃部长就回村呢。”
“哦,你不去接接他吗?”
“不,他一个大男人家,自己走不回家么?莲老师,不如你去山桠口接大元,他呀,好多话憋在肚子里不给我说,对你就肯说啦,我真怕他憋出毛病来哩。”
莲的手一颤木梳差点落了,菊的话坦白质朴没别的意思,她的内心还是起了一股波浪。
“菊妹。。。。。。我想早点见大元,是想早点晓得城里的事,心头总觉得有好多事要发生呢。......"
"是呀,我去城里几天也开了眼界呢,有人讲搞四清是学一个叫啥桃园的地方搞的,还有几句顺口若悬河溜我记不住院,总归是要当农民的有饱饭吃啊!"
"顺口溜我听修文讲过,是不是:‘访贫问苦,扎根串联,下楼洗澡,干部过关.’这回你家大元,不应过关了吗?"
"这一关好难过哟,差点把肚子里的娃娃都吓出来.莲姐,听说还在分啥自留地呢,真有块自家的地就好罗,再有灾荒也不怕罗."
"菊妹你进几天城,比我懂得都多啦,你真该 到村里去宣传,等大元和修文一回来就行动,巴人村这个冬天也不冷了."
"我才不敢呢.莲姐,你说真会有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么?我倒不怕吃苦,是怕娃娃过苦日子当娘的心头好苦哟."
说到好日子莲也想过盼过,一个女教师想的和一个农妇想的到底有不同,她喃喃应道:"好日子总会有的吧......."
整个上午莲的思绪全被"好日子"三个字纠缠着,她和炜在万州热恋是好日子,他们在巴人村结婚欢度蜜月也是好日子,可那些日子那么短暂,快乐转瞬即逝,留给她的长长忧伤的坏日子,似乎没有个尽头.菊的好日子很简单,她和自己的娃娃有吃有穿,大元再对她好一点,一切心满意足如同天天过节.
她的好日子是什么?在哪儿?越想越茫然空虚.在这个人也间,一个有知识的漂亮女人,远不如一个无知识的农村妇女活得实在和轻松.
放学后她去院坝找小菁 ,大元娘告诉她是菊把活泼好动的女孩带到坡上去玩了,她猜想小女人想丈夫在大石磐眺望通向县上的山路也是一种快乐.
莲想起菊早上梳头时的话,心房又热又乱.这才明白自己想见到大元不是一时感情冲动,而是心灵中真实热切的渴望.为什么产生这种渴望,她自己也有些困惑.
她独自穿过冷清无人的村子,在村口老态龙钟却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上伫立片刻,看那在灰天褐野间起伏的青石山道也空空荡荡,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山外走,真如菊说的那样到了山民迎候亲友必去的山桠口.山口之外便是长长一面低下去的坡地,苇花开得正盛,灰灰白白茸节絮絮,如一片可以随风而起的轻云.
她记起了在万州长江边的江渚上,也有一片丰茂苇草.炜拥抱着她一面亲吻一面看江心航行的轮船,任苇絮在风中纷纷扬扬情感在絮如扬扬纷纷.
昔日的苇絮早已飘逝无踪,眼前的苇絮如此真实鲜明,又有一丝淡淡的情感在苇絮间浮动,牵动她柔软的身子也在轻风间浮动.
离山桠口不远的竹林边,做了几天劳教人员的生产队长大元正迈着坚实有力的大步回巴人村,青绿的竹林带来山野凉爽熟悉的气息,对这个浑身热血躁动的汉子格外亲切,他很想放开嗓门大吼几声,让那雄壮声气应得山响.
大元血管里流淌的是巴人热血,所以要比一般人澎湃有力得多.
散布在大巴山地和整个川东地区的巴人分两支:一支是白虎之裔,一支是射白虎之裔,自古以来因豪勇刚直能征善战闻名天下,后拥有罗、龚、夕等七大姓,也说是七个剽悍威猛的部落,其祖先曾受周武王之请,发五千精兵强将执青铜战剑北上中原助其讨伐纣王一举而来灭。三十年代工农红军纵横大巴山,又出一批战将,有个县竟有将军数十人。就晨六七十年代的两次自卫还击战中,最能战斗的部队还数川军,其间无论白虎后代或射白虎后代都一定战功赫赫。蔡大元不在七大姓之列,却是地地道道射白虎之裔的后人,豪情溢胸之时总忍不住想漫山撒野。
热辣辣的山歌还是吼出来了―――
我的那个小冤家你千万莫说别,
情哥我白天黑夜舍你都舍不得,
你就是那水里头的一块冰石头,
情哥哥也把你抱得那个飞飞热。
。。。。。。。
雄放粗野的山歌从汉子口里唱出来,却把呆立在山桠口望着石板小道出神的妇人冲击撩拨得痴迷恍惚,情不自禁朝灰茫一片的苇草丛中去,好像歌声里苇絮里飘扬起来的。
汉子正走到苇草丛的另一端,眼睁睁地看着那丰腴俊俏的身影在苇絮间轻盈走动,好像吸要那大片云朵似的絮花一飘拂,她也会飞翔起来随风升上空漠的天穹。
他在心里狂喊着她的名字,丢下被盖卷儿就朝苇草丛中狂奔,摇晃得枝叶哗哗直响苇絮呼呼乱飞,密密麻麻的苇草海一般波动欢涌,扬起如絮花铺天盖地,山桠那边的巴人村也朦胧一片。
忘情妇人和激情汉子几乎同时到达苇草的叫心地带。他们相对默默凝视,火热的目光都像要把对方融化,汉子迅速剥自己衣服裸出黧黑雄健胴体,铁塔似的屹立不动,灰白絮花在他身前身后旋舞。
妇人心酥腿软不由匍伏在汉子脚边,整个人也化作了一片飘浮的白色苇絮,双手紧紧抓住苇草指头插入泥土云了。
汉子俯身下来,那团带热携光的黑云压迫下来。裹挟她仰面而卧满眼里飘动的絮花。她忽地浮向天际一再飞升,忽地坠落大地被柔柔苇草簇拥着沉入无边春梦。。。。。。黑白交织的云团闪着大片灰茸透明光泽,在青紫色山野间翩翩翔翔,有风传颂野性和温柔混合的声音。声音里正开放出黧黑若土皎洁若莲的花朵,它们亭立于一片灰白色海水中央,放射着灿烂夺目的生命光芒。。。。。。。
一对彻底忘却世界存在的男女,浸泡在湿淋淋的苇絮里,身边的苇草潮水般涌动涨落,远望去如一股强劲山风在遍坡吹卷翻滚,把那生生不息的力量注入这面大山。
盘腿坐在巴人村后坡大石磐上的年轻孕妇,正张着晶黑水灵的双眸注视着那片苇草,注视着在灰苇茸透明苇絮中紧紧交融的黑白光点,甚至从翻滚的草浪里听到了快活的欢歌,像风声像水声,仔细倾听又像里山野粗犷生动的喧响。她的热血也宣响起来,只要轻轻闭上眼睑便能听到那嚯嚯的声音,时高时低时强时弱如同溪流在沟谷间迭宕起伏,穿越整座又雄厚又逶迤又高峻又柔丽的大山。
小菁在簇寒风中依然开花吐艳的紫杜鹃旁采摘,花朵把那嫩白小脸衬得一片紫红。
孕妇看女孩一眼,再全神贯注俯瞰山岩下那片苇草,直看到那股灰白浪潮向自己涌来,牵动了腹内婴儿兴奋地躁动。
小生命太有力,她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眼里噙着又痛苦又喜悦的泪花。
孕妇预感和等待的事件终于来临。
如像听到一首热辣野放的巴山情歌,就有一对男女当着她不顾一切纵声高唱,把冰冷的石头都唱得像炭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女人就坐在燃烧的石磐上,看那秋风里燃烧的苇絮。
大元从县农场无罪释放回到巴人村当天晚上,几个有威望的老汉和社员们要做一台酒,为受了委屈的生产队长接风洗尘,借机发泄对诬告和整人者的不满,自从大元被区公安特派员解押进城,这个偏僻山村的生产和四清便处于瘫痪状态,男人女人的脸色比天气还阴冷几分,似乎让人畏惧的灾年荒年又要来了。
生活永远无法重复,不论是苦难还是幸福都随岁月之轨向前延伸,因为人生历史也从不重复。
一九六四年的初冬,再不是一九六0年冬日那般饥苦奇寒了。灾难逼人绞尽脑汁从而洞察世事娈得聪明,山民们懂得用一切办法维护自身利益了,贫困小村再经受不起一次天灾为祸了。
年轻队长不愿做酒张扬,天黑后请了几个队委和老人到家中火塘抽烟饮茶,吐吐心事与闷气。
巴人村的火塘很有特色,用豆青条石砌成四方形大坑,上面屋梁吊着几根打制精巧的铁钩,再把铁锅铜罐吊在上面烧水煮饭或者炒菜。时令一进入深秋,每家火塘里总是烧着柴块埋着炭火,主人用很长的铁钳竹筒拨火吹火,把一间屋子弄得暖融融的。人们坐在火塘边抽烟饮茶以及摆古谈今,偶尔主人从暗红色炭灰里掏出一只红苕或一个洋芋,热气腾腾吃起来真是一种享受一种快活了。
出乎大家的意外,被劳教过几天的汉子居然容光焕发全无沮丧,本来黑亮有神的眼睛还闪动着异样情采,老人们悬搁着的心放下了,古铜色脸孔泛起柔和和的笑颜。这之中的隐秘只有怀孕的菊知道她面颊映照着红红火光,不时把温情脉脉的目光投向丈夫。大元能释放回家。火塘边又有了一次热烈欢快的乡亲聚会,做女人的咋不满心喜悦呢?那苇草里发生的故事,她亲眼目睹而且看得热泪盈眶,心头没有忌恨和怨气,她温柔善良的内心不止一次想过;那个苦命好心的女人真该有一位热血汉子痛爱一场了。
菊在火塘边添柴煮茶,忙得红扑扑脸庞渗出了茸茸细汗,丈夫看她的目光格外专注亲切,好像要看出她心底的隐秘一样,她羞涩地勾下了头。
黑衣寡妇坐在屋角一只用稻草编织的团椅上,慈爱地看着归来的儿子和火塘里的火光,多皱的老脸浮现着少有的平和。如此温馨祥和之夜,在她记忆里也极少,大元父亲在世时有一二个朋友来火塘边坐一坐,女人便产生一种过节的心情。
喝过几次浓酽的热茶满屋人都来了情绪,罗老汉从土蓝布长夹衫下取出一个黑铀瓦罐,诡黠笑脸镀着一层炭火色,众人一见便振奋大叫:“啥,咂酒罐!罗大爷还有这宝贝哇!”
咂酒罐是巴人村特产,一只大瓦罐里装进三五近拌过酒曲的高梁,密封起来存上三五个月甚至八年十载,临饮时才郑重启封掺进一壶热水待微温后用细长竹管吸酒,因吸时发出“巴咂巴咂”的声响而得名。讲究的富有人家还在罐里放一块冰糖,喝来浓香醇甘。又有人在生小孩时备上一罐,待做满月酒或者孩子十岁生日开罐,更有一番情调。这酒极其好喝,一边喝边掺水,先浓后淡最易醉人。不过灾荒年之后村里很少人家做了,没想到罗老汉捧出个大瓦罐来,怎不叫满堂喝彩呢。
罗老汉献宝,龚夕二位老汉也不甘示弱,一个取出一只乌木般紧硬红亮的腊麂腿,乍看去简直像块老木头,这种老贺早已数年不见,今番落入眼里便激出口水来。一个是大包颗料饱满红黑泛光的板栗,虽是山里寻常立物可如此硕大圆实也少见,一望便知老人们平常攒积的苦心。
“来来来,”罗老汉说“咂酒罐是收了荒土种的高梁新做的,不晓得气味咋样?大元脱难回山老汉心头欢喜,要弄点酒来喝呢!菊呃,快弄一罐开水,削几根竹管来呀。”
菊笑着应道:“咂酒好喝易醉人罗,我也取点花生苕干来下酒嘛。”
女人腆着肚皮很麻利地削好竹管,铜罐里的水也开了。没有任何仪式和客套,老人汉子们在火塘边传递着咂酒罐,咂咂声响中一个下满面红光照人。腊麂腿和板栗、花生、苕干的香气,也四处溢开。这暖融融的气氛里,人们把贫困忧心愤恼抛在了脑后。
龚老汉解开满面是汗污的白头帕,短发间蒸出一层热气,他慢嚼着一点麂丝好像在咀嚼过去许久的生活,干涩的眼眶慢慢有了水光。
“唉,前几年砍树木炼铁,把老林的麂子都炼光罗。这块东西还是办合作社那年丢在火塘梁上的,烟熏这些年以为是块木疙瘩呢,哩哩,要不灾荒年肯放过它么?”
夕老汉说:“老伙计,莫讲丧气放话,眼下又没吃糖咽草呢!大元遭人暗算解押进城,我有几眼没合上眼皮,想不通农民种自己的地饱人家的肚子,不愁吃穿的城里干部为啥要来东清西运动。硬弄到我们揭不开锅盖,他们就安逸了么?日他个鬼哟!”
大元说:“人家也是好心,怕我们路线不对方向不正,地富反坏右卷土重来又受苦呢!”
面带酒色的罗老汉一听,又眼瞪得鼓圆:“哼,我们挖锄头的农民懂啥路线方向哟,能自己吃饱饭,给国家交清公粮应当够罗。想起往年我跟平坝地主刘老富帮长年,虽受了些气吃的饭茶也比现在好呢。。。。。。”
夕老汉打断他:“嗨,你老哥又讲反动话了,地主剥削你的劳力,他吃香喝辣给你吃点残汤剩饭,你倒当福享了。咦,照干部的说法,你那立场成问题呢!”
罗老汉争辩道:“问题就问题,老子怕个狗屁!哼,姓夕的兄弟,你是跑小生意出身,老哥是不掺假水的贫雇农哩!”
龚老汉说:“莫争莫争,我也是老贫农,那二年饿起来也一样。如果天天有吃有喝,我说戴顶地富帽子也要得哇!”
几个老汉带着酒意争得面红耳赤,大元忍不住笑了:“真戴了帽子应当要严加管制,哪有你的好吃好喝哟!各位大爷,我来告诉你们一个确切的好消息,如果真按这个新办法搞下去,我们肯定不再饿饭罗。”
“啥办法?大元,少卖关子快讲嘛!”几个脸红筋涨的脑壳一下转向年轻汉子,他们对自家的生计都操心怕了,有点风吹草动也紧张。
大元说:“是覃部长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上面经过反复试点得出经验要在全国推广,给我们每户农民按人头丈量一点自留地。也就是那点地属于自家,你要咋种就咋 种,看各人的本事了。我们巴人村加上在老林边岩沟头开的生荒地,只要舍得气力干,再不会挨饿了吧?”
这消息大家虽有耳闻却不敢真信,前些年哪里不是东风吹红旗展,结果日子一天苦过一天,苦水还不得不往自己肚里咽。过好一阵几个老汉异口同声道:“是覃部长讲的,我信。城里干部也有痛惜我们农民的好人,覃部长就是好人呢。”
话题又转到县委宣传部长,大元动了感情:“这回要不是他为我向上头申述,真要成了劳教犯呢。他关心农民是真心,可有的领导还讲他右倾,当干部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罗老汉说:“覃部长这种干部容易遭整呢,前些年干部整干部动不动就劳改下放,好凶哟!”
老汉说:“他和县委书记老高是战友,枪林弹雨都一起走得过来,该不会下手整他吧?”
龚老汉说:“老高那人么?难说,早年间汉高祖坐龙庭李自成进北京,就专整手下得力战将呢。。。。。。”
酒喝多了话也扯远了。火塘旺火映出一张张古铜色脸孔,如一组生动的青铜群像。
被男人们冷落一边的菊想着另一个女人,她抓了些板栗花生苕干在衣兜里,悄悄从侧门走到学校院子里,看着木格窗棂透出的淡淡灯光愣了片刻,过去轻轻敲了敲。
在房中静坐沉思的女教师,像没听见仍呆着没动,那淡黄柔和的灯光照在她清秀忧郁的面庞上。从窗逢窥视的菊怎么也想不出,她是下午在那片苇草地里火热很疯狂的女人。
我的思绪还在那纷扬的苇絮中么?那黑色的火焰白色的精灵还在我灵肉交织么?那野性的风和柔软的苇草还在裹挟我么?。。。。。。莲从村外回学校之后,一直沉浸在时而鲜明时而朦胧的记忆里,热血的喧响和生命的喘息继续震撼她温柔的脑海,连隔壁农家的闹声也没听见。
菊看着她那忧郁的样子,心头的一点责怪也没有了,升起来的是女人对女人的同情。
“莲姐,。。。。。。”
她轻柔的叫声惊动了女教师,莲倏地站起来呆望着窗户,过好一阵才平息怦跳的心房去开了门。
“菊妹,是你呀,。。。。。。”
“莲姐,大元回来村里长辈和干部到我家火塘烤火,好热闹哩,你也该过来啊,这些板栗花生,给小菁吃吧。”
“哦,我。。。。。。菊妹,我在山桠口等大元了,我们。。。。。。。”
莲还是吐出了这句憋在心头的话,面对这个纯朴善良的山村小女人,不说出事情真相她会自责和难过一辈子。
菊走到她跟前,小声温和道:“莲姐,你和大元见了面,我就在石磐上亲眼看见,也用心去感觉得到的。那阵好大的山风哟,苇花吹得密密麻麻满天都是,我看不清你们在干啥呢。”
“菊妹!”莲一把搂紧她将贴在她肩头上,热泪扑扑直流,“你真是好心的女人,我。。。。。。我对不起你。。。。。。。”
“菊也流泪了:“莲姐,你才是好女人呢,命这么苦老天爷实在不公平,往后你和大元。。。。。。”
“不!”莲捂住她的嘴,坚定地说:“我和他再也没啥了。菊妹,你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他真是你值得喜欢的男人。”
“莲姐!。。。。。。”
两个女人抱头而泣,忧伤和欢悦使她们同病相怜心更贴近,如一对患难姐妹。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院坝,高叫一声:“大元,我回来罗!”
是县委宣传部长覃修文,这么晚了他还从县城赶回巴人村,又有什么大事么?莲和菊急忙擦干脸庞,跟随修文到了蔡家砌火塘的偏屋。
围在火塘四周的男人们也很惊诧,都瞪大眼看着这位穿干部装的中年汉子,好像他是一位不速之客。
修文朗声笑道:“咋啦?喝咂酒不想请我么?”
大元把瓦罐捧到他面前,嗡声道:“覃部长,上面又有啥精神或都消息吗?”
几个老人也探究地注视他,好像要从他的面色中找出个答案来。莲和菊依在门边,提着心等他回答,她们已经预感到某种不祥。
修文大大地咂了几口酒,仍笑道:“看你们这担忧的样子,好像又有啥了不起的事了,其实嘛,好消息让大元带回来了,大家有了自留地又有的是庄稼把式何愁吃饭呢?我倒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赶回村给乡亲们讲讲。”
罗老汉说:“有啥话说快讲,我们性子急哩!”
修文说:“县委已决定调我到安宁区做区长,这儿在社教工作我要交给别人来搞了。”
他说得和平和好像不当什么严重的事,可大元还是吼叫了出来:“这不明摆整人么?你是县委常委,调去当个区长,连职位也降了许多呢。”
修文笑道:“什么升啊降啊,组织调动就得服从,好在巴人村就在我的辖区之内,大家更好一起工作和生产啊!来来来,喝酒喝酒,几位老辈子酒劲蛮大的嘛。”
他那带北方口音的川话很别扭可笑,却没把满屋子人中的一个逗笑。他只好又把咂酒罐捧着大口大口地喝,那“巴咂巴咂”的声响叩击得每个人心痛。
屋外起风了,呜呜作响的山风摇撼着巴人村,摇撼着一个个神情肃穆的山民,预告又一个严寒冬季提前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