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看小说---252007/2/6 22:18:00
小菁的婚礼原比想象的要热闹得多,几乎整个安宁镇都闹动了.大街小巷都有人聚会一起交头接耳,抟播一个十六岁女孩和一个十七岁少年未婚先孕的爱情故事.小镇太寂寞太无聊,小菁的故事经人添油加醋越来越黄色下流,似乎她是一个风骚浪荡的小白虎精,专门从山里来到小镇勾引男人.还说王永辉跟他老子一样是野狗投的胎,摇尾巴或不摇尾巴的母狗他都要按上去求欢。。。。。。这些胡言乱语尽管散布者也不相信,却像长了翅膀的毒蚊子一样到处嗡嗡,使小镇上空弥漫着一股腥膻气,人们不停搔着蚊子叮咬的红肿块莫名其妙地觉得亢奋快活。
婚礼由王家操持,原本计划在镇子中心的国营食堂包几桌酒席,请一点近亲友好来热闹一番就行了。殊料两家收到贺礼都不少,尽管有的只是十块钱或者一对自绣花枕套。出于礼节也要请人家喝喜酒。王长贵到底是公社书记有点脸面,决定在关帝庙空坝子里设二十席由镇上最好的红案白案师傅主厨。这有意无意之中,小菁的婚事变成了安宁镇自“□□□”以来最热闹的婚事了。今天还有不少小镇居民记忆犹新。
那天小菁出奇地美丽安祥,令每个出席她婚礼的人过目难忘。她穿得素雅,白衣青裤清丽飘逸,乌黑柔发上的红发夹闪动一团喜庆亮色。白皙面庞浮着一层红润丽光,眸子微微笑着像是很欢愉,内心的忧伤偶尔才流露一点,但也被她周围喜气洋洋的气氛掩盖了。客人们总是善意或歹意地盯着她的腹部臀部,看是否像言传中说的她年少风流早已珠胎暗结,可怎么也没看出影迹来不免有些失望。他们哪里知道,为使腰姿优柔韧不显怀孕痕迹,小菁用一根绸带紧缠住腰腹,身子再不好受也要坚持到婚宴之后,她善良温柔的个性此刻竟表现出一种力量,把一切痛苦和哀愁压到了心底,看那花容笑貌真会认为她是个愉快幸福的新娘子。
小新郎王永辉比小菁轻浮得多。他结婚一半为承担责任一半是他对小菁的喜爱,这是与父母哭闹哀求的结果。他对家庭生活没有什么计划和打算,婚后小菁生下孩子怎么办也茫茫然。他对自己成为全镇青年议论和羡慕的人物沾沾自喜。这次算是风头出够了。整个婚礼婚宴过程中他喜形于色,抽着香烟端着酒杯,好像一个大孩子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他留着有点滑稽的小分头,浑身上下穿得崭崭新新显得粗俗,不少来客想不明白小菁是怎么看上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少年郎的。王长贵不得不振着精神为儿子的婚事张罗,利用它来接近有权有势的县革委副主任牛炳福,是他心里的如意算盘,至于小镇上的流言蜚语他左耳进右耳出全无所谓。
莲和老何呆在家里没去关帝庙,小妹燕子在替他们接待客人,贴了“喜”字的房间有些冷清。经过与王家反复商议讨价还价,炳福还给王长贵严肃地打了招呼,王家才同意儿子过来当上门女婿,新房也在本不宽敞的莲家。一桩婚姻大事便这么确定了,为此莲伤心不已暗自落泪。对女儿的婚姻事业莲很早就憧憬过,她曾执著地相信漂亮聪颖的小菁会比自己强,不说前途似锦也会一片光明。有过生活的沉重教训,她绝不希望女儿受所谓感情的羁绊,而陷入漫无止境的灰色泥潭之中。小菁是否象她萍姨那样实际,打一所红色保护伞过安适富足的日子?莲拿不定主意也没来得及给女儿灌输这种思想,她已经出事了。一切热望都成空,现实比相象的还在凄哀和严峻,看着那血红色的“喜”字欲哭已经无泪。
小文走后莲一直不安地等待萍的反应,以为自负好强的妹妹会为自己违背她的设想很生气,会赶到安宁镇来责怪。那样莲心头还好受些,几天过去一点动静没有,她熬受了几个不眠之夜又浮肿一圈。今早早晨燕和小文到家里来,萍人没来却让儿子送了丰厚的礼品:丝绵被一床,纯毛毯一条,衣料毛线若干,热水瓶两只景德镇瓷器一套,缝纫机一台,莲看着这么多礼物心情愈沉重,小声问道:“小文,你妈不肯来吗?”情绪不高的小文说:“她没说来也没说不来,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和小姨也没讲啥。”燕说:“六姐,你就莫为八姐的事多心了,她为小菁大病一场,提到这场婚事还眼巴巴的,不来也好免得大家不痛快。”莲伤感地轻叹:“萍妹肯定抱怨我没教管和照看好小菁,弄出这场丑事,我对自己不光抱怨还恨得很重哩!可生米煮成熟饭,我一个小中小学教师妇道人家又有啥办当哟。。。。。。”
小文不想听姨妈哀哀切切的唠叨,这屋里的喜庆气氛他也难以适应,母亲交付的礼物送到就算完成了任务。他在路上还打算对要成为他人之妇的小菁说几句话,宽慰她几句也好啊,可一到莲姨家里,看到那个刺目的“喜”字一阵心冷,什么情绪也没有了。他信步走上小镇街头,漫无目的东游西逛,令他惊邪的是小菁婚事居然引起全镇街谈巷议,三五成堆的人群都在津津乐道一些有盐有味庸俗故事。他路过关帝庙门外,那里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好像里面正上演一出很吸引观众的川戏,是喜是悲他们通通不管。小文无意进去,不想吃什么喜酒也吃不下去,直到此刻他还不明白前面明明是一个陷坑莲姨为啥还要小菁往里跳。一场大红大喜的婚事,能掩饰一个女人的悲伤吗?或许能掩饰一时,绝不能掩饰一世。不少婚姻从第一天开始就是悲剧,靠金钱权力以及物质和精神的华丽光耀也掩饰不了。美满婚姻是两具真心想爱的灵肉和谐完善地交融,然后物质给以滋润精神给以升华,而这种婚姻对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梦。小文正值多梦的青春季节,对自己喜爱的表妹小菁为掩盖一段幼稚的情欲而仓促成婚,胸腔里充满了怨恨和怜惜。
燕陪在强振精神的姐姐身边,分担她的哀愁宽舒她的心胸,可莲家的气氛还是极不正常让人沮丧。她对莲姐没采纳萍姐的主意十分遗憾懊恼,却又没办法说服饱受惊恐急于求安的姐姐。几年之后她才真正后悔,当时该与萍姐采取断然措施阻止小菁的结婚,否则一桩不幸婚事不会拖延到八十年代。那天她去巴人村没把小菁的艰难处境说完,大元和菊就又震惊又难过,当即答应尽全力帮助小菁。当她和大元急忽忽赶安宁镇,才知道莲姐竟然同意了王家的安排,让小菁和王永辉尽快举办婚事。燕跟她争论几句,而她那张伤心的面孔无言泪水使她无法说下去,反陪她流了一通眼泪。从那一天开始,燕才有意识地关注思考姐姐们的婚事以及命运,还有眼前十六岁小菁的可悲现状和不幸未来,都启示她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算真正获得快乐幸福。基于这点,她对自己与世俊正值火热的恋情,也罩上一层怀疑的色彩,不再那么明丽动人了。
俩姐妹默默相对各想心思,老何者则不停在屋里收拾这个摆放那个,用不停搬弄的劳累来麻痹自己不去想关帝庙里的婚宴。莲家几乎没有亲人在宴会上,只有几个与莲相处不错的女教师担任送客陪伴小菁。想到这点莲与老何又伤心又无奈,他们真怕自己在喜宴上失态落泪,把女儿的好日子搞得一团糟。安排好燕子在宴席散后代表家族亲人去接新郎新娘,虽不太合礼仪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啦,王家把儿子入赘莲家已算作最大让步了。
“莲老师”一个公社干部模样的人匆忙进门,大声武气问,“你样看到辉娃没有?举行了仪式要开酒席,新郎倌却不见了,王书记很焦急啊!”莲就怕出事心情一直紧张,不安道:“没有哇,王永辉没跟小菁一起吗?”那干部说:“小菁也不晓得他那儿去了这崽儿年岁小不懂事,结婚大事能当儿戏么?唉,我再去找。”
那人一走,老何就说:“小菁妈,我也去找找看。那小子真要从婚宴上逃走,小菁嫁给他恐怕一辈子也不牢靠哟。“莲说:“你快去找,他王永辉真不把跟小菁结婚当一回事的话,你就去关帝庙接小菁回家,最后一点面子我还要的。”燕说:“莲姐,这时候还讲啥面子不面子,要爱护小菁使她不再受伤害才是真的。何大哥,你找不到王永辉就去关帝庙照顾小菁。”
以后的几十分钟里,莲那张虚白浮肿的脸庞一直呈现一种古怪的神情,看不出慌乱或者哀伤,双眼老盯着自己那映在墙上的灰淡影子。燕担心她过分心冷走神,泡一杯热糖水递给她。莲把滚烫的瓷盅捧在掌上,竟像没感觉似的,此刻脸上流出的淡淡笑容让燕吃惊。
一头大汗的老何冲进屋来,抓过莲手里的瓷盅一口气把糖水喝干,才吐了一口又热又长的淤气。
燕忙问:“何大哥,王永辉找到了吗?”
老何肚里似乎还有气,闷声道:“找到了,他更是不懂事的小男哟!拜完天地刚当上新郎倌,夹一泡尿去厕所,嘿,看见庙后林子边有几个细娃用弹弓打雀雀,他小子鬼使神差跑过去,追找雀雀把喜宴的事忘在脑壳后头去啦!要不是我去找,他这阵还玩得起劲哩。”
莲表情麻木漠然,自言自语道:“他回到喜宴上就好,小菁在喜宴上就好,他们真是不懂事的小娃娃呀,可他们还有自己的小娃娃啦。。。。。。”
燕一句话没说,她觉得她该去关帝庙帮一帮小菁了。一个身怀有孕的十六岁女孩,在那样一团昏闹的酒席上能挺过来,真需要韧劲和毅力啊!自己也是女人,她不由暗自钦佩一个女人对痛苦的世大承受力,有点感动也有点激动。
在去关帝庙的路上,燕的心情焕然一新,她心目中的小菁已不全是柔弱稚嫩的女孩子。
小菁婚事的高潮不是关帝庙内的酒席,那十六只大肉大菜的碗碟确实展现了王家的能力和体面,然而酒席间的亲朋好友虽在笑在吃却有那么一点摆脱不掉的伤感,气氛热烈不起来。一般婚事的高潮往往在新郎新娘洞房花烛之夜,小镇闹洞房花样百出野风很盛,闹出新奇刺激的情节便可长长流传,曾有过新娘裤子被撕破羞愤自杀的纪录。可想到这是一对孩子似的男女,那些职业闹房客就没了劲头,把一朵嫩花揉蔫了不如在茶馆摆野龙门阵过瘾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慌忙地结婚,本身就有让他们感兴趣的隐秘,够大家猜测议论和编造黄色故事的了。整个小镇今天都为此而骚动兴奋。
一辆旧吉普车风快驶入安宁镇,它猛地停在莲家贴了大红“喜”字的门口,一个秀美端庄的妇人从车里走出来。美妇人和吉普车的出现,使小菁的婚事和居民的兴奋骤然达到了高潮。
围观者一下多了数倍,大家都惊雅妇人的高雅贵气丰腴明媚,她身着雪白短袖衬衣漆黑丝质裙子,手臂和腿部都白皙修长。那辆县革委领导专用的吉普车居民们很熟悉,也略知一点美妇人的名气和她与莲教师的关系,她在婚礼和喜案结束后才出现,使那些本来心存疑惑的人坚定看法:这桩婚事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不然新娘有身分的亲姨妈不会姗姗来迟,颜面也几乎没一点喜悦之色。
萍的突然到来使一直惶惶不安的莲喜出望外,她走到门口迎接妹妹眼里泪花闪烁。老何,燕,世俊,大元和菊一群人排在莲身后,都为这场面感动为小菁高兴。大元抓起一串鞭炮点燃,“噼哩拍啦”的欢声驱散了莲家的沉闷,萍脸上有了丝笑容。
莲拉住妹妹的手引她进屋,众目注视着她们充满宽慰和期待。萍环视了满是庸俗喜色的屋内,一言不发坐下来,面部的笑容又僵硬了。大元看气氛又不大对,赶快去门口遣散围观的人群,怕有一句话传到外面惹出全镇流言蜚语。
刚从关帝庙回到新房休息的小菁和王永辉,知道对这件婚事火冒三丈大病一场的萍姨来了,吓得呆在房内不敢露面。
大家提心吊胆望着姐妹俩,她们稍有争吵,已有悲剧色彩氛围的小菁婚事,更会陷入灰冷哀凉,将要影响可怜女孩的一生。
着急的老何摆出些糖果瓜子,又觉得自己干了一桩蠢事,莲和萍那有心事吃东西啊!燕示意世俊不要多言,两个姐姐需要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能在小菁结婚时谈谈更好。善良心软的农妇菊不知所措,站在屋角阴影里为莲和小菁掉了许多泪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莲松开妹妹的手,她内心的几次颤动萍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望着姐姐虚白忧伤的脸庞,萍心底里十分难过,但她的眼眶干涩一点泪光也没有。
莲:“萍妹你为小菁生一场重病,姐晓得却没进城来看你,是姐无脸见你啊。。。。。。你怨我恨我,姐都不怪你,这十几年你为我和小菁操心担心不少啊,可我总让你伤心失望,姐心有苦水也吐不出。这是命啊,姐有啥法呀?。。。。。。”
萍:“莲姐,你的命是很苦,我想帮你也帮不上,其实命有天意也有人为,你性情软弱大事糊涂,一次一次放弃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自己痛苦不说,把可怜的小菁也传染上了呀。”
莲:“我晓得你怪姐不会抓住机会,把自己和小菁的处境越弄越艰难,萍妹,姐心里也并不想这样啊,可不知为啥一到关键时刻,姐就没了主意只有听凭命运的摆布啦。”
萍:“当着何大哥的面说,莲姐,你过去一直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花环中的女人。你与炜哥那段恋情,当然是人世间最美好的,连我也羡慕并为你高兴。可炜哥遭遇不幸后,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对任何条件不错的求婚者不屑一顾。我对你说,那段纯美婚恋是你一生的幸福和骄傲,它是甜蜜的回忆,可一个女人不能靠回忆过一辈子。如果那段回忆使自己的后半生都悲哀苍凉,甚至使可爱的小菁陷入困境不能自拔,何必紧紧抱着它不放呢?莲姐,可以说小菁的悲剧 一多半是你造成的,这一点我不能原谅你。”
莲:“萍妹,对小菁的事,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呢。我这些年遭受了不少委屈和痛苦,也还没啥,为了炜我心甘情愿承受。可没想到小菁的命比我还要惨啊。。。。。。你知道我是个经不得大事的女人,小菁出事我只有悲伤没有一点主意。。。。。”
萍:“主意我出了呀,让小菁去大元家把孩子生下来我养,她和小王的事人家说说也就寡淡无味了,她还是个漂亮聪慧讨人喜爱的姑娘。可你偏偏不听,为一点脸面几句议论,就让年仅十六岁的女儿结婚!莲姐,你这样还是免不了招人背后指指戳戳,小菁往后的日子更难说啦!”
莲:“萍妹,小文来说了你的主意,我不是没认真考虑过,那的确是个办法,可事情不是出在你家,姐面临的困苦遭受的压力你无法想象和亲自体会。再说对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是做女人的,心肠再硬也是血肉做的,我。。。。。。我的心没狠下来呀。。。。。”
萍:“唉,莲姐,你让小菁跟自己一样随命运摆布,我虽是亲妹亲姨也只有干着急。如今木已成舟除了任水漂流,还能怎样?但我还要说,你和小菁有一天会后悔的,人的命运难免三起三落,像古人讲的‘三穷三富方到老’再有转机的时候,拖儿带女的小菁就只有眼巴巴看着,又痛苦又悔恨啦。”
莲:“你讲的是有道理,我也可以想到却做不到心头是很苦啊。萍妹,看在姐的面上,求你不要责怪小菁,她已经够苦的啦,便是你这苦命姐姐的过错啊。”
萍:“莲姐,我对小菁的关心爱护也不够,没权利责怪。今天当作这些亲友的面把心头话吐出来,人才好过些。燕,你叫小菁和小王来,我想看看他们。”
满屋心玄紧绷的人这才松口气,莲强忍住泪水方没淌出来,她仍紧紧抓住妹妹的手,似乎产生怕她突然走掉一样。
屋子小又不隔音,她们的话小菁和王永辉听得一清二楚,小夫妻已抱头哭过了,两对眼睛红肿如桃,跟在小姨后怯怯地垂着头。
“小菁。。。。。。”
萍轻叹一声两眶热泪奔涌而出,那张大病初愈的面孔苍白刺目,腮帮在不停抽动,那伤心样子使大家都带了泪。
“萍姨也!。。。。。。”
小菁扑入她怀里双膝几乎跪在地上,女孩放声大哭,像要把压在心里的苦楚哀愁通通宣泄出来。小新郎底头站在一旁轻声辍泣,这个十七岁少年对婚后生活一片茫然,萍姨的坦诚之言使他又感动又畏惧,手也有些发颤。他哪里懂得,大凡贪图一时快活的人,往往会长久痛苦。快活总与痛苦结绊而行,尤其在男女婚恋上分外鲜明突出,通常要男女真正陷入其间才能切深刻体会。
萍取下自己腕上的手表,流泪给小菁戴上,喃喃道:“小菁呀,萍姨真想把什么都送你,让你有一个富足的小家,生下小孩能有个安稳日子,偏偏萍姨的脑壳太清醒,晓得光有个富足的家,一时安稳也难保一辈子安稳啊。小菁,你好自为之,萍姨对你没啥奢望,你再长大几年能比你妈妈有主见有胆识能把握自己的一部分生活,我就放心和高兴啦。”
“萍姨,我给妈妈和一家人丢了丑,你该打我骂我呀!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和永辉绝不会恨你,不会的,求你相信我。。。。。。”女孩泣不成声。
萍注视着小新郎,温和而严肃地说:“小王,从今天起,你是结了婚,就要当爸爸的人啦。不要再像小娃娃那样轻浮贪玩,我代表全家人要求你,好好珍惜和爱护小菁,如果你欺负她,我们绝不原谅你。”
“嗯,萍姨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王永辉嗫嚅着慢吞吞地说,话刚讲半句,房门被人用脚踢开“咣当”一响,打断他的话,屋里的人都了一惊。
一脸醉红双眼圆睁的小文闯进来,指着小菁恶狠狠吼道:“你不能跟那个无赖结婚,他已经害了你,还要一辈子害你呀!快跟我走,到小城到山里都成啊!我要把你保护起来,哪个也别想欺负你!小菁,发啥呆呀,快走呀。。。。。。”
他冲去拉女孩,满口酒气补到萍的脸上,大元赶紧将他拦腰抱住,少年尽软倒在地上口里仍在叫:“小菁快走。。。。。。”
“小文哥。。。。。。”女孩想去扶他,却被萍阻拦,哭声刚吐就哑了,她晕厥在萍的臂弯里。
见儿子醉成那样萍又气又恼,对大元说:“你把他拖到车上,让司机送他回小城。”
“大元,别,别。。。。。。”莲忙去搂住沉醉欲睡的小文又疼又爱,“快扶他到我床上去休息一会儿,这个小文哟,从小就和小菁情同兄妹,见她这样结婚心头不好受,不晓得灌了好多酒哟。。。。。。”
目睹这场面的亲友,都尝到了真切悲哀的滋味。满心酸楚又无法诉说,只觉满是红光喜色的屋子在大热天像严冬冰窟一般冰寒阴郁,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不管亲人们是喜是忧一对新人内心有何隐痛苦衷,按照办婚事的老规矩闹房还是照闹不误,安宁镇一帮凡有红白喜事雷打不走的厚脸皮玩家闹客,今晚格外亢奋,天擦黑就三五成群朝莲家汇聚,个个手痒心骚想闹花样占点便宜打打精神牙祭。
这帮浑身骚气三句话难离裤裆的游手好闲之徒,原先没大留意小菁,把她当成读书的普通女娃娃看了。结果在关帝庙里举行了婚礼喜宴上才发现,这女孩俊美水嫩如花似雪,一群心术不正之徒惊为仙人,看得双目圆睁,暗骂:“狗日的王永辉依仗他老子是公社书记,把这么好一朵鲜花独占了,她娘的真气得人血喷心哦!他们流里流气唱着:“松井的队伍,来了来了。。。。。。”这是他们的帮歌把自己比人选无恶不作的日本鬼似乎很得意。“松井得队伍来了来了。。。。。。”听不入耳的胆魄的居民就会骂:“一群二流子现世宝,学人不象人就会装鬼叫,要遭天打雷劈哦!”
莲家无法阻挡他们,闹洞房是吉庆之事,岂能将来宾拒之门外!活宝们得到一个开心寻乐机会又岂肯轻易放过。
萍没吃晚饭就坐吉普车回小城去了,大醉沉睡的小文仍躺在莲姨床上,燕和世俊还有大元和菊留在屋里招待客人,已经疲惫不堪的莲与老何被邻居接过去休息。大家都为闹洞房的事为小菁担心,怕那些厚颜无耻之徒趁机起哄动手动脚伤了她怀孕的身子。可这一关总得要过,不然那些口臭舌长的家伙会编出许多是非来一家人很久不会有清静日子。
天刚黑尽小镇路灯吐出一团昏黄,不少人家在门口街面泼水,激起一层热气灰尘,到处浑浊浮躁,一丝清爽的风也没有。
莲家门口响起了鞭炮和哄笑声,有好事者把一颗鞭炮扔进新房,“啪”地一声炸,惊得小菁大叫。大元恼了想发作,却被燕制止,闹洞房时新郎新娘和亲人们不能不忍耐。
“贺喜哟!——”
一群玩家闹客嘻嚷着涌入莲家,先抓香烟糖果再瞎起哄,有人把早预备好的一副对联贴在新房门外,红纸上写着——上联:男鲜女嫩一结新人儿;下联:你欢我爱两件旧家伙;横批:日操夜练。
“辉娃!小菁,抱着亲个嘴啊!——”
“摸个奶呀!。。。。。。”
“哇哈哈!。。。。。。”
一阵浪荡大笑中,闹洞房开始了。
天空一片透明的深蓝像个倒悬的大湖泊,白亮耀眼的星星在波光里粼粼闪动。无风的夏夜,镇外水塘边也腾着一股热气,那些落入水中的星儿像一些白色小火团在温柔地燃烧。几只提着灯笼的萤虫走在草丛间,给田野带来一点童话的浪漫和温馨。
小文不知自己怎么走出莲姨闹哄哄的家,到这个塘边来的,他心情躁乱太阳穴很痛,坐在潮热草丛边对四周风景没有什么感觉。他恍惚记得自己被喧嚷声惊醒,朦胧间看见小菁和王永辉红面站在一根长凳上,聚在周围的正乱起哄:“辉娃,抱你的婆娘过桥啊!”“辉娃,你不抱老哥抱啦,哈哈!”。。。。。。新郎只好照办,他刚伸手去搂新娘,双腿打晃 站力不稳倒在人群里,新娘在凳上摇晃一脸羞躁不安,马上有几个胆大妄为的活宝去扶她,有人趁机在她丰满的臀部捏了一把,她想叫又不敢只好用手捂着脸遮羞。辉娃明明看见了活宝们对小菁的戏弄,不但不恼反而格格地笑了。。。。。。小文看不下去无法忍受,憋着一肚子气走出闹得乌烟瘴气的屋子。正在为小菁焦急担忧的燕,没发觉小文离去,遇事冷静的姑娘也有点头晕脑胀了。
小文不愿多想小菁的事,她已嫁作他人妇,肚里还怀了孩子,他们之间仅存一点表兄妹关系,其他都已化着泥尘随风而散,连纯真的少年情谊也只是记忆中又清淡又抹不去的影子,浮上心头也总和忧伤一起难以化解。
从塘边可以看见颜家老屋,黑黝黝一大片房舍只有几处灯火,高挺的老柏在黑夜显得清瘦孤独,星星就站在它的枝梢上闪射着眩目白光。小文想起了陆萱,那张秀雅高傲的脸庞,就像一颗白星星,照亮了少年灰暗的心地。
陆萱此刻在做什么呢?刚做完农活拖着因乏的身子回到黑暗冷清的屋里,还是草草吃了饭洗了澡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她还是该看书,就着煤油灯的弱光从书中故事人物里是可以寻找到一些慰藉的啊!她很清楚这点,偏偏固执地拒绝看书,说明她内心的苦闷和惶惑已有相当程度了。
星空下陆萱的面影清晰后迷蒙,颜家老屋也成了模糊一片。文雅丽人陆萱早已远去,留给小文的只是一个修长的背影,她与他有唯一联系就是那些书了,每捧起它就能看见她的微笑闻到她的体香,夜晚入梦,他和她就有些又亲密又茺唐的纠葛不由逢主地冲动,醒来又因失落而深深空虚。。。。。。
“小文,我猜你就在这儿。怎么,心情还不愉快吗?“
是小姨的温和声音,小文没回应,仍呆望着颜家老屋。
燕知道:“又想陆萱了吧?小文,你卖爱情小说太多啦,单相思也有滋味吗?“
小文:“我才没害单相思呢,跟陆萱的事早想通了,她和我不过交换了几本书而已,真正的书友也还算不上。“
燕挨他坐下来,看着蓝天白星说:“小文,没必要把人家推那么远呀,少年时一点感情火花也值得珍惜。陆萱对你冷漠像是拒之千里,其实她内心深处对你还是有好感的,而严峻的现实生活迫使她不得过且过疏远你。小文,你还年轻,不太懂得女孩的心。”
他嘘口气道:“小姨,我们不说陆萱了吧,她对我来说就像天上那颗最白最高的星星,只能远远看它心里生出些美好感情来。小姨,你猜,方才我在想啥?”
燕:“是小菁吧?你知道你们从小就很好。”
小文摇头:“不,小姨,我想的是也该和你和陆萱一样,到农村去插队落户,在广阔天地锻炼总比闷在小城无所事事强啊。”
燕没有惊讶,温和道:“小文,你不要把农村想得比小城还好。不少知青下乡后才觉得小城又可爱又让人思念。小姨在三重岩,有时劳动繁重心情苦闷,也有点受不了呢,偶尔到山里去一次的城里人,会以为乡下生活很愉快很浪漫,其实让他当十天农民就受不了。我还为陆萱担心呢,她熬受不住再聪明也会干傻事,哦,不说她吧,女人犯起傻来常使人无法原谅。”
小文思索片刻道:“去农村苦几年,对我也许有好处。有人不是说,要了解中国必须先了解中国农民吗?”
燕:“说是那样说,真要做就很难啊,实话告诉你,小姨是主动下乡的,可不是想只干一段时间寻条出路。好啦,不谈我啦。小文,大牛去了部队,只有你在父母身边,按政策规定,你可以不下乡啊。”
小文:“我就想说服我妈,小姨,到时候你要帮我。”
燕:“试试看吧。人生大事不是儿戏,你要郑重考虑好才决定怎么做。小文,小菁这回铸成一生大错,我真为她难过/”
小文冷笑道:“难过什么?人家才风流快活呢!小姨,他们闹洞房笑声不断,你就别难过啦。”
燕:“小文,我知道你不肯原谅小菁,是因为你们过去最亲近最好。记得我还跟你妈和莲姐开过玩笑,说如果小文小菁不是近亲,你们真是天造地设一对金童玉女呢。”
小文:“金童玉女?书里才有呀。小姨,坦白告诉你吧,我心里那个单纯可爱的小菁,已经死啦!在莲姨家里跟人上床怀孕的小菁,我根本不认识。”
他的口气有点激愤,燕知道再劝会起反作用,说说:“好啦,我们也不谈小菁呢吧。小文,今晚天好蓝星星好亮。哦呀,又有风啦,在这水塘边乘谅想心事真好。”
小文说:“这儿当然比镇子里好,街上又闷热又污糟,还有那些闹洞房的家伙太讨厌,真让我想找人打架。”
燕再抬眼看着天空,一颗白色流星正从深蓝天幕飞快划过,拖出一道醒目的白光。她郁郁地想,如果这是颗不祥之星,就预示了本来不幸的小菁一生将会不幸。
她不知道小文看见那颗流星没有,没看见更好。
“工农兵学员”这个新名词,世俊不是不懂,压根儿没想到它会落在自己头上。那年月它可以说是一顶辉煌的桂冠,戴在谁的头上他再默默无闻也会光芒四射。开初世俊总觉得它是个滑稽可笑的称谓,像要举办什么政治训练营一样,殊料不但与教育有关还跟前途有关。这真是个革命名词频频发明的新时代,世俊哲学脑袋也有点跟不上了。
当时他正在闹哄哄的钳工房里干一件私活,用一块不锈钢给燕打磨一根挑织毛线的钩针,太聚精会神厂革委主任走拢面前也没感觉。“世俊”主任拍他一下肩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他一惊抬头忙用身子去遮掩虎钳上那银亮秀美的钢针,强笑道:“主任,有事吗?”主任狡黠一笑:“你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世俊取上不锈钢钩针欣赏一眼,很满意地放入工装衣袋,想到燕收到它时的愉快神情他就高兴。在工厂干私活已经司空见惯,还是一种流行的玩法,表现一个人的能耐。做一根小钢针简直微不足道,有的已发展到做落地台灯或者双筒猎枪了。世俊技艺精湛却只爱弄点小玩意,如钩针呀开瓶器呀多用九叉呀,计燕一点欢喜就行了。燕下乡插队以后,他赶制了一批刀铲之类用具,大受嘉赏。
“嗨”他刚出钳工房便听见一声轻叫,感觉衣袋被人掏了一下,回过神来钩针已经到了一个嬉皮笑脸小女工手里,“世俊,这回该是送给我的了吧,嘻嘻,你做得好漂亮。”她是主任的女儿小凤,样子说不上好看,但皮肤白眼睛大,活泼而又妩媚,常带一种野性的天真,厂里青年工人被她迷惑的不少,到处都有她格格笑声,还没传出啥几流韵事。
世俊觉得小凤看自己的眼光好特别,只好说:“你想要就拿去嘛。这根钩针,我可不是为你做的。”
小凤不气不恼,娇妩地偏一下头,柔声说:“我晓得你是给那个女知青做的,她真是长得又水灵又好看,我是男人也会天天给她做这做那哩,嘻嘻。”
世俊对她这纯真烂漫的样子有点喜欢,像读一本书读到喜欢的一段,心情比较舒畅。一根钩针做了人情,他对笑容可爱的女孩说:“小凤,你爸爸叫我去办公室,不晓得有啥事。”
小凤仍在笑,明媚的面庞还有别的内容:“他也叫我去呀,我预感是件好事。”
他们一走进办公室,等得不耐烦的主任掩上门对女儿说:“你叽叽喳喳缠着世俊说些啥呀,我有要紧事呢。”
小凤又笑了:“你问世俊,是他缠我还是我缠他?爸爸,你咋乱用词哟,人家听了还以为我跟世俊好呢。”
青年工人闹了个大红脸:“主任,有啥事嘛?”
主任拉开抽屉取出一叠表格,压低嗓门道:“世俊,上面给厂里拔来两个工农兵学员指标,一个马列主义哲学专业,一个汉语学专业。我决定让你和小凤去,你搞马列,小凤学文学,同在一所大学好相互帮助。你晓得小凤只有小学文化,那些,‘之乎者也’会把她脑壳都读大,我要她去是为工人阶级争口气,几代工人家庭也要出个大学生嘛。”
世俊没料到这么好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兴奋得双耳嗡嗡作响:“主任,谢谢你推荐我,我怕我不合条件,听说很严哩。”
主任说:“世俊,我说你行就行。赶快填表,替小凤也起个草稿,老子盖了公章就往上送,免得夜长梦多。你不是不合条件,是要答应我的条件。”
世俊:“啥条件?”
主任把女儿推到他面前,老谋深算地诡笑道:“世俊,你是厂里有名的工人学问家,进大学钻研马列肯定没问题。我要你和小凤一起去,就是要你相方设法帮她,让她把工农兵大学生的光荣称号拿到手。世俊,小凤托给你。要当无产阶级的光荣战斗任务去完成啊。”
小凤的水灵大眼望着他,小而结实的胸脯激动起伏,一脸艳红让人怦然心动。
这条件太诱惑人了,世俊红着脸说:“主任你放心,我保证小凤拿到毕业证。”
“哈哈!世俊,我晓得你不会让我失望,太好啦,快埴表吧。其它的事情,由我出面摆平,你们放心去当大学生。”主任豪爽笑道。
填表的时候世俊手有点抖,钢笔字也不如平常写得好了,还有小凤那道热辣辣的眼光在骚扰他,几页表格写出一身大汗。
走出厂门世俊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三重岩,把这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告诉燕,心里还萌生出一个强烈想法“如果她也得到推荐,跟自己一起去省城上大学该多好啊~!
世俊足踏轻云走几十里山路一点不觉得累,盛夏赤日也不再灼人,山风轻爽似乎带点淡绿色。他一路哼唱着学生时代学会的歌曲,虽然每首都唱不全,却能表达内心的喜悦。
邓家院子很静,几只瘦鸡在老槐树下啄食,娃娃们一个不见,邓明才老婆裸着上身吊着一对冬瓜长奶还在给一个细娃喂奶。女人见她也不用衣衫遮掩身子,对她说:“你找知青呀,她在坡上。喂,小伙子,你是拿国家钱的人吧?带好东西来没有,给我一点,我让你摸奶要得么?”这女人的奶很白有点惑力,世俊挪开眼睛赶快走了,背后传来她有点挪揄的骚笑,心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世俊听燕说过,三重岩一带的女人比巴人村女人要野悍泼辣得多,两个女人就敢把一个壮年男子裤子脱上,一个用对大奶压着他的脸,另一个一手抓住肉根一手狠狠抽打光屁股直到他告饶为止。婚后女人只要生了孩子,天气稍热就极喜欢赤裸上身,于是男女在野地里调笑嬉闹撒野寻欢,成了劳苦山民们不可少的一种精神生活。
每出现这种场面:几个女人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或者一个男人出其不意揪住一个妇人的长奶,山地里传来野荡笑声,燕就独自离开找一个僻静处坐下,默想自己的心事。
有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她:假如我一直呆在山里,结婚生子以后,也会像那些妇人一样袒胸露乳招摇毫不脸红吗?她虽坚信自己不会,可生活有时会患一处魔症,使一个人与本土的原始陋习认同,往往身不由已。
她从不敢深想,那讨厌的念头却不时纠缠着她,实在遣散不开时,她就拿出那个歌本,哼唱词曲优美动人的外国歌曲:
“田野里小河边,嘿,红莓花儿开,有一们少年真使我心爱。。。。。。“
这时候她格外思念小城里的世俊,但她不得不克制回城的欲望,并以此来磨炼自己的忍耐力。实在无法忍受,就大声唱刚学会的山歌:
一阵累伙风依呀爽悠悠呃,
妹妹依呀叫哥来也莫害羞。。。。。。“
她听自己的歌声,觉得也有几分野气了,唱一半不再唱,仰身躺在茸实的草丝上,看蓝天白云和亮晃晃的太阳。
“燕!——燕子!——”
是世俊的声音,一股热流把她整个身子浮了起来,但她没有动弹,反而闭上眼睛。
世俊早看见她了,轻脚轻手走跟前,扯一根狗尾巴草,去挠她的鼻孔,姑娘打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故意板着脸说:“你是谁?规矩点好不好?”
满心欢喜的青年趁兴拥着她:“我不晓得自己是谁,见了你就无法规矩了。”
燕没挣扎,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问:“世俊,你好像很高兴有啥喜事吗?”
世俊说:“燕,啥也瞒不过你。告诉你吧,我们厂里决定推荐我去省城上大学,也就是当最时髦的工农兵学员,表已填了,听说通知很快就发。。。。。。”他还没说完,被燕一把推开,瞪他的眼睛又圆又大:“怎么?今年的推荐名额下来了吗?在乡下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气人。世俊,我也想去读书呀。”
世俊:“啊呀,我一路都在想:燕如果也弄到一个推荐名额,我们一起到省城念大学该多好啊!”
他带来的消息使燕心里的细小希望忽地变成了一面大旗,在山风吹拂下呼啦作响。她激动地说:“快走,世俊,我们进城,这回我一定要争取到一个推荐名额!”
世俊虽想在青一翠恬静的山野和恋人多呆一会儿,可想到燕如果真能和自己一道去省城读大学,那他们的恋情与生活又该是另一番景象了,实在太鼓舞人心啦。
高悬空中的太阳金光四射,燕眼前是一片透明的山水。穿越这片山水,一座辉煌的都市正朝她走来。
工农兵学员,真是个有趣的名称,燕边走边想。阳光很亮很热,山道很曲很陡,而在一个心情欢愉女孩眼里,一切都很温柔。
跨入县委机关大门,燕就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在里面走动,营造成了各种异样的气氛。有些陌生面孔似乎是外地人士,他们带着相同的笑容在县领导的办公室窜进窜出,难道远在省城,重庆,州城的知青父母们得到招生消息,已经赶来小城大肆活动?这年头花钱送礼开后门形成风气,那些在大城市工作有几个钱的慈父良母为流放异地山乡的子女前途担忧,不惜花钱费力托人求情弄他们回到身边。比如有个三大五粗的公社书记略患小疾一个其父是重庆医学院内科副教授的女知青抓住机会,让父亲用救护专车接他去重庆治疗,其实是吃喝玩乐厚礼相送,结果女知青当年便获得一个返回山城的招工指标,皆大欢喜。一大批区乡干部在握有数目众多知青在手的年月,真正享受到了使用权力的快乐和得意,以至永生念念不忘。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竟争更趋激烈,削尖脑壳打破脑壳的人都有,使一路充满乐观想法的燕也相当紧张。
宿舍院里也有求情送礼者进出,燕走到萍姐门外正见她送一位操外地口音的客人出来,那脸上虽然含笑却明显的冷淡。一见妹妹那笑容的内容就改变了,萍说:“燕,你回来正好,我还准备叫小文去三重岩叫你呢。姐姐开门见山,燕心头一松道:“八姐,是世俊上山来告诉我的,他已被厂里推荐表都填了。我想,要是我们一起去省城读大学该多好啊!”萍嫣然一笑:“你这人小心大的女子,想把恋爱讲到省城去呀?”萍说:“咋办,你姐夫是个硬木头脑壳,自己不肯开后门,也绝不会求人家。这回的招生名额全管在李正昌手里,那家伙是有名的弯弯肠子,炳福看他都走一边。老高名义上是招生委员会主任,实事不管,求他批张条子或打个招呼倒可解决个名额,可我又不愿意。”燕说:“你讲这一通,我没啥希望,还要我回来干啥呢?”萍笑道:“鬼女子,就只晓得逼八姐。谁让你这么聪明漂亮,又是我的小妹呢?为你,我不得不求人呀。”燕灵犀一通双眸生辉:“八姐,你找覃区长了吧?安宁镇肯定有一批名额的,啊呀!太好啦。”她补去拥着姐姐喜色溢于言表,模样娇楚可爱。萍拧她一下腮帮子轻轻道:“我是找了修文,他答应在安宁公社给你一个名额。为小菁的事王长贵一直心怀不安,肯定不敢卡你。燕心花怒放亲一口姐姐:”八姐,你再回到二十一岁肯定会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远走高飞呢,嘻嘻。”“鬼丫头”萍用指头点一下燕的前额,口气伤感道:“八姐费尽心机帮你,你倒戳起我心头的伤疤来了,才讲几天恋爱心就花了坏了哟。”妇人内心深处却说:我要再 回到你这个年纪呀,才明白啥样的男人值得爱该咋样去爱他呢!一腔情倾给他一颗心掏给他一身爱呈给他,为他活也为他死,烧着火化为水都为他!爱过的女人才晓得什么是真爱,只可惜人不能从头活一回,否则我的情爱生活会更轰轰烈烈呢。萍的面孔春光熠熠,燕猜得中姐姐的一颗芳心,可她不去点破。她不担理解还对她为某种实际利益没能迈出最后一步遗憾,觉得那是萍爱心上无法抹去的污斑。
此刻不是讨论什么爱什么情的时候,燕向姐姐要过一辆自行车,冲出县委大院急忙去安宁镇,只要能填上推荐表,和世俊一起去省城读大学的美好梦想就会变为现实,真是太棒啦!一路上车轮急转,燕双臂生风像要飞起来一样。路边树木如两条绿浪卷过,几个小坡在不知不觉中一跃而过,安宁镇外的白色宝塔映入眼底,燕真想扬臂欢呼,像当年红卫兵步行串联到延河边望见那座圣塔一样激动。
出乎燕的意料,镇上的关帝庙冷清空荡直看不到区里公社的干部,她敲了几处门才找到一个守电话的女人。这位管计划生育的女干部认得燕,对她说:“前两天庙里白天晚上到处是人,都是找区乡干部活动推荐知青上大学的,一个区几个名额大家都来抢,弄到昨晚半夜才开会拍板。小燕,安宁公社给了你一个名额表格好像在覃区长那里,真恭喜你哟。”燕压住心头狂喜:“谢谢你,我去找覃区长啦。”
穿过高梁大柱宽敞凉浸的殿堂,燕看见石角有个熟悉的女孩背影,喜悦的心往下微微一沉,叫道:“陆萱,你怎么在这里?有事找公社干部吗?话刚出口她已明白陆萱为什么来区公所了,觉得自己问得可笑。陆萱转过脸庞,朝她忧郁一笑,才没多久不见,她那张秀美的颜面又消瘦淡白些了,带点病美人的情调,让人怜爱。陆萱没说话,曲长的睫毛有一丝水光,在女友跟前她想掩饰心底的感伤。燕挨她坐下,小声问道:”陆萱,你也为推荐上大学的事来吗?“陆萱的脸更白了,迟疑片刻嘘出口气说:”燕,我真有点可笑,明明晓得这是一场梦,在安宁公社几十个知青中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上大学呆呀。可我还是带着希望憋着劲头,在生产队搞贫下中农推荐大队搞政治鉴定,以为一颗学习的诚心一腔革命的愿望就能感动哪个。。。。。。当我一步一步踏上这些石梯,头脑才猛然清醒,我真是异想天开,工农兵大学生的光荣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头上啊~!”
燕知道陆萱在颜家老屋过得越来越不顺心,乡镇附近的青年农民狡黠而不安分,对俊丽可人的城里女子重涎欲滴,曾经好几次骚挠她。更令她惶恐的是一个复员军人,老在她身边转,甚至公开说要娶她做老婆,吓得她经常和衣而眠枕下还放一把锋利的砍刀。她给燕说过:“有时我想嫁个农民算了。。。。。。”附近公社已有毅力柔弱的女知青遭人诱奸逼奸的安例,燕不知如保宽慰她。
这段回忆掠过燕心头,她立刻意识到一向自尊冷傲的陆萱没碰上难事,是不会来区化所求人的,心头为她一紧:“陆萱,又碰到麻烦了吗?”陆萱淡淡地说:“那条野狗昨晚挑开窗子跳进我房里来,扯断我的裤带,要不是我抓起砍刀要往自己颈上砍吓跑他,你今天就看不见我啦。”燕气愤道:“陆萱,你到县知青办告他啊!”陆萱:“告啥!人家还说你右派女儿勾引复员军人呢。。。。。。。燕,我真后悔,该让弟弟下乡,男娃苦一点没啥,哪像我活得这样难哟。”
她眼睫上的水光不见了,一对好看的眸子干干的,燕看着心里难受。
同样年纪同样漂亮的女孩,燕在三重岩的处境好多了,那些强壮质朴的青年汉子对她有好感却几乎没什么人动什么杂念欲念,偶尔开开野玩笑她一个白眼也能制止。陆萱是读了不少文学书籍,有些旧式刚烈的女孩,而她的姿色对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极富诱惑力,很容易惹出人命案来呀。
燕是极富同情心的女孩,她不光是陆萱的朋友,对她的人品格性真有好感,虽然帮过她一次了,这回自己也渴求去省城上大学,何况还有世俊一道,可她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陆萱,公社给了我一个名额,我让给你吧。”“不不,绝不!”陆萱惊得面如土色一口回绝,她没料到燕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大学名额对一个在农村劳动三年多的女知青何等宝贵啊!燕坚定地说:“陆萱,我决定了你不要推却。这不单是为你,也为我们所有女知青,我绝不能眼睁睁看人空把你逼上死路不管,你想想那个家伙再从你窗子爬进你屋里的可怕情形,就会答应我啦。陆萱,说实话我处境比你好,今年不走明年肯定走,我们是好朋友,帮你应该呀。”陆萱沉默一阵,突然抬起脸说:“燕,你对我太好啦,如果你是男人的话,我真会嫁给你。”两个女孩都笑了眼里闪着真诚的泪光。
听完燕平静的讲述,覃修文吃惊道:“燕,你太感情用事亟?这个名额我花了些心思才使王长贵给出来的,给陆萱你就得在三重岩呆一年,如果明年招生政策有变想帮你也难,就麻烦啦。”燕表情呈现出女孩少有的沉稳,微笑道:“覃区长,你别老为我考虑,能帮陆萱我觉得很愉快。我相信自己做得对,陆萱如果能上大学,一定会成为国家需要的人才,她是聪慧灵秀了女才子啊。”修文说:“你应该回城和你姐姐商量一下。她为这个名额可花费了不少心力啊。”燕说:“人生大事我是要听萍姐和莲姐的意见,但要自己作主。区长同志,你不是不了解陆萱的情况,拉她一把等于救她一生啊。”修文感叹道:“唉,一个招生或都招工名额,确实可以改变一个知识青年的一生。燕,我担心你把名额转让给陆萱,王长贵会从中作梗节外生枝。”燕沉思片刻说:“有你和萍姐做他的工作,他和莲姐还有亲家关系,姓王的不敢过分吧。修文大哥,答应我的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尽力帮助陆萱,这比帮我还重要。”修文说:“燕,你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去帮一个朋友,使我很感动。女孩子少有你这样大度开朗,连你萍姐也比不上你。放心吧,对陆萱的事我尽力而为。”燕说:“我替陆萱谢谢你啦。修文大哥,让我借此机会 关心一下你和萍姐的事,难道你们就这样拖下去吗?像这种深深相爱又遭人隔离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能忍受,萍姐居然拖了十来年,真不知她咋想的?“修文的苦笑拉出了额际的细密皱纹,低声道:“你萍姐有她的难处,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我起初还不太理解,时间一长方知她比我更苦。燕,别责怪她,在女人中她够坚强勇敢的啦。”燕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我萍姐在你心目中当然啥都好,哎,我马上回城,有啥话转告吗?你也放心,我做你们尽心尽力的秘密联络员。”女孩俏皮爽快的样子使中年男子心情一畅:“燕,告诉你萍姐,小文要去农村锻炼我认为可以,这对他将来的前途有好处。”燕说:“好啊,我也是小文的支持派。”
女孩高兴地离开了区公所,修文站在窗前朝小城方向眺望,一片绿野几个小坡之外就是那座他思念的县城。近来他很想回到那里去工全,每天能看到自己的恋人和儿子,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萍坐在房门口织毛衣,法国梧桐的浓荫遮掩着她觉不到盛夏的燠热,头顶那些宽大翠绿的叶子正蓄满阳光,如一片片脆薄金叶莹莹透明,每片都像一个玉色童话。女人头一次这么认真的编织毛衣,以前她对这类女人癖好毫无兴趣,丈夫儿子们需要毛衣只买些线丢给有纺织爱好的女同事就行,她自己则喜欢穿上海产的名牌羊毛衫,以为那样式色泽质感都合自己的气质。
毛衣是为小文织的。萍没想到小文会主动提出要去农村插队落户,还那样迫不及待。好像要逃离这座苦闷小城和她温暖过度的羽翼。这两年,城里的知识青年越走越多,小文也越来越孤寂烦躁,做母亲看得很清楚又心痛又担忧。她要为儿子找一个好工作,有几次机会不是炳福不愿以权谋私就是小文不肯做庸人俗事,想给他搞个上大学的招生名额又怕影响恶劣。小城像一个水面浑浊的大潭,小文的小舟滞留其间,需要一股有力的清风使它动起来,萍常想象自己化作了那股风,有时梦里也有一种飘拂感。
那天早晨她刚起床,小文已站在窗前,略显苍白的脸颊漾出光泽,冷静地对她说:“妈,我想了一夜,决定去农村当知青。同学们都走啦,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太没意思。”
萍知道他内心的不安,关切的眼光在儿子脸上停了许久,温和道:“小文,你在家里是太闷了,明天去县图书馆工作吧,你很喜欢读书,那儿正需要一个人整理书刊呢。我找文教局领导谈了,他同意你去。”
工作虽很适合自己,小文却说:“不,我要下乡,并有一种直觉,这样做才对。”
儿子虽然还不成熟,可也多少有些自己的思想,萍也觉得他的选择不会错,但舍不得他去农村受苦受累,就说:“看你小姨也是主动争取下乡,还到最贫苦的三重岩去,熬了三年终归受不住,这回弄了招生名额要去省城念大学啦。”
小文对母亲的意思很清楚,而自己决心更坚定:“妈,我像小姨下几年乡,也去省城上大学,不是比留在小城强吗?”
儿子的抱负令母亲欣悦和感动,她不再说啥,开始亲手为他纺织毛衣。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萍要赶在小文下乡之前,织好这件毛衣。
对小文去农村插队落户,炳福只叽咕了一句:“书读多了脑壳发热。”
这样重大的事情,萍当然要和修文商量,他一直在安宁镇默默关注他们的儿子。挂电话的时候萍有点紧张,手心浸出不少汗,最后用有些异样的腔调说:“修文,你说咋力?你要不要回城找小文谈一谈?”几公里外的修文说:“萍萍,小文那样做很好嘛,他有远大抱负我们应该高兴啊!你想想,老把他圈在身边像母鸡带小鸡一样,他将来有啥出息呢?”她赌气道:“我喜欢当母鸡,你又怎样?”修文笑道:“我嘛,要跟你一起只有变公鸡罗。哈哈。”通过电流传来的笑声感染了女人,她忍不住也笑了。
小文挑选的地方是巴人村。莲姨在那个小山村住了十多年,最后还是带着女儿和新丈夫去安宁镇定居,留下的似乎只有悲伤。然而那片青山那条绿水,以及质朴刚毅的山民和青铜白虎动人传说,依然深深吸引着多思多梦的少年。对古朴清新的巴人村,小文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
五彩的梦境里,一个年轻生命随风流动。他注定要在小山野雄峻民风淳厚的贫穷山村停留。那儿离太阳月亮都很近。
小文不是为谁而去的,心头连个朦胧的目标也没有,脑际虽闪动过陆萱和小菁的影子,但转瞬即逝。他只觉得瞑瞑中有股神力在牵引和推动自己,非奔向那块贫瘠苍凉的山地不可。
少年觉得自己长大了,有男子汉的热血在胸腔嚯嚯地涌流。太阳好红,那海潮般的红光,从巴人村朝他卷来,天地一片血红。
血红里一只硕壮白虎猛然跃出昂首一叫山呼水啸,一位腰系虎皮手持青铜短剑的赤膊汉子紧随其后形象十分悍勇。
小文看得清楚,那虎皮青铜装饰的汉子竟是自己。
这似梦非梦,但他知道,巴人村和自己结下的缘分,永生难解了。
院子后面的杂树林是燕能寻到的唯五消闷排烦之地,青风黑松林木野梨夹着刺藤黄荆密密麻麻铺了一片坡,每株树每根藤每棵草都出奇地枯瘦,远望去如同一大蓬衷败的杂草。山风吹来枝叶丝丝地呜咽,像一群饱受屈侮的女子在抽泣,给人灌入满心苍谅。
燕却喜欢这凄清苍凉的情调,发觉这片林子的景象正合自己的心境,踏入其间心头的躁乱烦恼会慢慢平息,映入眼帘的野草野花也美丽如画。她躺在充满浓郁山林气味的草丛间,头枕在自己刚泛出一层油汗色的双臂上,晶莹闪亮的阳光便从林隙流入她乌黑水润的眸子里。
林子很静,叫鸡子偶尔发出一声鸣叫更衬出满坡宁谧。女孩子分开双腿躺着形若一个“大”字,许久也不动弹一下,只有纯净如水的目光在林间流淌,把看不见的忧郁也注入了草木丛中。世俊该明天离开小城去省城上大学,那座位于川西平原的锦绣古城她从没去过,十分向往,但它离自己却那么遥远。燕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到那里去读书或者工作,她喜欢“天府之国”这个雅称,也喜欢李动人巴金对省城的描写。省城一直是燕心目中的童话。前天她接到世俊托人送来的信,字里行间充满热情和喜悦似乎没多少她欣赏的哲学家的冷峻。世俊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对一个家境贫困的孤儿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也许整个西街都闹动了。世俊马上要走望她回县城见面,一对热恋情人这时候都渴求和需要倾泻内心情感,那竹枝树叶掩映的小阁楼倒真是最理想的场所。燕很想一直和他相依相偎说两天两夜的绵绵情话,欲情难抑之时灵肉相交报尽稠醪。那欢愉一定胜过初夜和平常的幽会,每个爱抚的细节都会铭刻心身。然而女孩兴致勃勃收好小包之后,就坐在光线浑浊的房间里不想走动了,心想:他若真爱我的话,这种时候就应该不顾一切到山上来看我呀。念头一产生便强烈而固执,于是她丢下小包去了杂树林子, 一会儿从岩头盯着县城进山的小路发愣,一会儿躺大丰茂的草丛里望着树梢天空瞑想,许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在等待恋人的到来。想象着只要他一出现,四目含情相对就会一句话不说搂成一团遍地翻滚,她发出的快活欢叫让全村人都听见。燕每天清晨到黄昏都在林中等待,希望一直象阳光那样明亮,她自己也象阳光下的云朵那么纯白透明,有风吹来她的身体和思绪便会随风飘浮而起,在林中空间漫游然后降落在茸软厚实的草床上。。。。。女孩等待着熟悉的脚步声,哪怕它在林外很远的地方响动她也能清晰地听见,不停活跃于全身的情潮立刻会如春水般满坡泛滥。。。。。。可是两天缓缓地过去了。整个杂树林除了风和偶尔的蝉鸣鸟叫,几乎没有女孩渴求的声响,她还是很有耐性的等着,相信那天籁之声会传来,谱出她爱情故事中最美的一段乐章。
燕仰面躺着身体放得很轻很软,她似乎是一棵纤柔的草一团和软的风在山林的潮气中酥酥地瘫着人和浓稠的思绪都呆滞不动。太阳不知在哪里,眼前到处是眩目的光,连树干树叶也染成了金色。陆萱俊美秀雅的面庞在金光里浮现。她记起那天亲眼看着陆萱填好推荐表格,那个倔傲的女孩忍不住流出了晶莹的眼泪。她理解陆萱,断定她从小就想逃离小城越远越好,而自己则像只燕子想去省城换个环境某个适当的季节她又会飞回小城。有时人的幸福和愉悦是为了别人,而且并无什么所谓高尚情操或者牺牲精神,最多是凭一时的感情或高兴。世俊就对她把推荐名额让给陆萱不太理解,认为她放弃了一次比翼双飞的大好机会,对待一个并不十分亲密的朋友可以胜过爱情,他觉得燕有感情冷热病至少没有哲学头脑。他们没争吵,尽管彼此接受现实的方式不同。那天她去厂里找世俊,正碰上将要和他一道去读大学的小凤,她对燕特别热情。小女工的单纯和丰润使燕有了一种不祥预感,使她不想表露对世俊一字没提。燕每次去农机厂都会引起小小的轰动,世俊那些穿着油腻工装的哥儿们不约而同聚在车间门口笑嘻嘻观赏她,七嘴八舌评论她是否是小城第一城第一美人儿,常会吐出几句粗野的玩笑。内心得意的世俊只是满面笑容,哥儿们羡慕忌妒发的话语他喜欢听。有时小凤也在场,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又俏丽又稚嫩双眸紧盯着世俊,希望他的眼睛越过身边的女友注意到自己。世俊和燕当时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个推荐名额是小凤凰他争取到的,所以当世俊提笔填写表格那一瞬,他命运的轨迹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后来他从小凤又白又软的肉体上爬起来的刹那,省悟到这是一个单纯女孩蓄谋已久的圈套,他一点也不愤恼反而觉得眼前的女人才是自己最需要的。对哲学家来说单纯女人最为可爱,比如佛罗伊德最眷爱的女人是他的女工。世俊却没成为哲学家,原因在于他的老婆小凤已不是单纯的女人了。
燕不愿多想萱和小凤,巴望听到世俊在林外急切的叫声,要是他悄然出现在跟前更好,他们分别之前能有一个尽情尽意的夜晚也足够了。可山野依然沉静,整个三重岩像在一个混沌未开的原始地带,女孩子成了一丛阳光下的植物。
敏感的耳朵听到脚步声了,又熟悉又陌生,但是它确实正沿那条山间小道朝自己走近。燕心房猛跳瞌上眼睑,休下青草变成了一团浮云载她飘升。一会儿那脚步声消失了,女孩感觉有目光在朝自己流泻,奇怪它没一丝热度反带来一股寒冷她不由微微一颤。
“燕,是我。。。。。。陆萱。”
怎么会是陆萱?难道又是一个迷梦或一个幻觉?燕倏地睁大眼睛,看到的真是一张清溲苍白的面孔和一对大而失神的眸子,惊异那颊骨的高凸似乎支撑不起满脸悲凉。
“陆萱,你咋来啦?去大学的手续全办妥了么?”燕翻身坐起眼光直直地望着女友。
陆萱凄婉一笑:“对不起,燕,为我浪费了你的名额,这回公社根本没推荐我。”
燕惊讶道:“咋会这样?王长贵亲口对我讲推荐你没问题啊!”
陆萱说:“起初我也以为是那样的,可直到发录取通知见没有我就去县招办打听,才知道公社用你的名额推荐了一个重庆女知青,填的表格被王长贵锁在抽屉里。”
燕怒道:“狗东西真坏啊!我要找他算帐。”
陆萱说:“那也没用,燕,人家理由很充分,说推荐了我也肯定不会录取,还是认命吧。我来是想谢谢你,还很后悔,当初真不该占你的名额不然你和世俊就要去省城读大学啦。。。。。。”
女孩的悲伤不是为自己,而为耽误了朋友的锦绣前程,焉正是这一打击使她几夜失眠消瘦不堪,眼光变得又柔弱又深令人不忍多看。
燕怒气未消:“姓王的收了那女的啥宝物,那样舍力帮她,你该打听到去州里告他呀!”
陆萱说:“是有一点传闻说那个女孩去公社磨了王长贵半夜,最后跟他上了床就填了表。。。。。录取通知寄到公社,王长贵抓在手里又作践了她几次才放手。燕,你不要闹吧,那女娃可怜,为回重庆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啥也不顾了。我看她比我有勇气多了。。。。。。”
陆萱面孔煞白冷冷道:“他指头也别沾我一下。燕,听了那个女知青的传闻我不禁暗庆幸,如果姓王的利用这次招生打我的主意,真不知会闹出一场啥样的悲剧呢。”
燕知道方才的话重了,缓和口气道:“过去的事就莫提了,越说心头越气。陆萱,今后打算咋办?还在颜家老屋熬吗?我真担心那武蛮的家伙不放过你,出了事你一辈子都痛苦啊。”
面孔虽然瘦削依旧不失清俊之美的女孩没吭声,浮起一层水雾的眼睛呆望着林子一端,颊边两道刚毅的线条在轻微抖动,显出一股凛然难犯的威严。
这正是燕所担心的。从古到今及有思想太过刚烈的女子几乎没有好结果,陆萱不能例外。她碰到的麻烦没出事无法四处诉说投告,一旦出事悲剧就不能换回,谁也帮不了她。
两个女孩沉默着,两颗心同时被难言的痛苦啃咬着。林子里燠热起来,山风也吹卷不去。
陆萱猛地收回目光和思绪,冷白脸部散出一股异样色泽,她努力露出笑容对女友说:“燕,我马上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这是我刚才下的决心,下了决心人就轻松些了。”
燕惊道:“你去哪儿?咋去?”
陆萱语气平和多了:“我去西北,嫁人。燕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唯一出路。你别为我担忧,女人都要嫁人的,我也是为了自己才嫁呀。”
燕:“西北又空又远,那个男人是谁?”
陆萱:“他在西北当铁路工人,是从小城去的,没多少文化有一身气力,人倒本分老实。爸爸的一位拖牛车的朋友们作介绍人,说他肯接我去铁路工地用工资养活我。”
燕:“你们见过面啦?”
陆萱:“没有,听介绍人说他曾见过我,心里一直很喜欢,托了许多人才找到爸爸的朋友来提亲,起先我觉得可笑,现在想来人家也一片真心啊。再说,爱情是很珍贵,但对一个我这样处境的女娃娃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反正命中注定。”
燕知道她满心伤痕,多说一句刺痛的话她就受不了,装出高兴的样子说:“是啊,陆萱,能嫁给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也不错呀。这些天我也在胡思乱想,女人的恋爱总有些浮躁和盲目,年轻时自以为和谐浪漫的恋情,到老来或许全是痛苦没一点可以骄傲的价值。还是结婚很实在,找个忠厚男人一辈子都安稳。”
她的话引不起共鸣,陆萱不想再谈这个让自己寒心的话题,她掏出封信递过去:“燕,世俊天天在小城等你好焦急,今天要走前跑到我家让带封信给你,他说临走没和你聚一次很难过。”
接过信燕木木地问:“他不是明天才走吗?”
陆萱说:“是小凤的爸爸派一辆专车,送他们去省城报到呀。听说那个小凤大字不识一箩,居然也当大学生去了。燕,你快看看吧,肯定是满纸的甜言蜜语。”
“还有满纸的山盟海誓呢!顶个屁用,我才不稀奇呢。”
燕满腔的郁气随着那句粗话宣泄出来,她迎着太阳的脸庞分外明朗,掩不住的笑意从双颊溢了出来。她慢慢撕碎那封信,抛在空中任山风吹散,那白白的纸片像一只只飘舞的白蝶。
陆萱望着她和那些纸蝶,面色渐渐红润,也淡淡地笑了。浅浅的忧郁依旧留在笑容里,将伴她一生。